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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管家媳妇的引领下,我们来到了此次设为钦差行在的处所——俪园。
一路上,程潜这匹识途老马就在向我推销这座园林。据他所说,这座“俪园”是光武帝后南下时的居所,由光武帝亲自题名。所谓“俪”,是取伉俪之意,来自孔颖达对《论语》的注疏——“伉俪者,言是相敌之匹耦。”这个园名,也代表了光武帝对于皇后的一种尊重与肯定吧,当然更多的是爱意——
永教日月留双璧,安得江山共一湖。
光武帝后曾居住过的“与归楼”已经封存,然在路过之时,仍能看到光武帝炙热的爱情宣言,百年之后,仍镌在门柱上。光武皇帝云旭是“日”,皇后谢明月则是“月”,那横批的“月映日心”,更是这段被传颂百年的爱情最深刻的注脚。
只是这段被时间虚幻了的穿越时空的爱情传奇,到底原本是什么样子?我想也许真的只有这山,这湖有答案了。
“翔之,翔之!”
耳边传来程潜的呼唤,打破了我的胡思乱想。我抬起头,对一直不曾说话的睿王道:
“殿下,臣可否先至停尸之所,对两具尸身先行验看?今日在墓边初验,臣一直有几个疑惑挂在心头,请殿下准许!”
“如此,翔之可先行一步,从权处置。”睿王点点头,转头对程潜道:“光隐,你且去将那冯澹提来审问。”
这样最好了,在碰触尸体之前,我也不想被任何人或事先入为主。
“先有劳大人带几个衙役,去捉十二只老鼠来,要活蹦乱跳,不能有所损伤。”进了停尸之所,我先向那位县尉说道。
“老鼠?”那县尉有些惊疑地重复了一遍。
我点点头,穿上皮质的防护衣带上手套,示意仵作打开两个棺木。这是我到了古代之后,第一次从事真正的尸检工作,希望这些日子技艺还没有退步。用镊子将王大人尸身上掉下来的东西夹起来,那是个紫褐色的,锈迹斑斑的铁钉。
在大学的时候,曾经读过荷兰人高佩罗的大作《狄公案》,铁钉案可以说是典型案例。凶手将一枚三寸长的铁钉,钉入被蒙汗药迷倒的丈夫的鼻孔里,假充其夫是心疾而亡,得以瞒天过海。没想到这碧落朝竟也有翻版。
不过只是这样,还是不能判断这是生前伤还是死后伤,只有将头骨进行处理之后,才能根据有无骨荫和板障出血的反应做最后判断。
将腐烂斑驳的头骨从尸身上卸下来,眼波一转,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都后退一步,脸色青白,饱含着惊惧的目光飘来飘去,就是不看我。
算了,也不能指望他们帮忙。我直接说道:“有劳哪一位,去帮我寻一坛烈酒来?”
所有人都是争先恐后往出跑,只有那位仵作还强自撑着,跟在我身边。如果不是因为职责所在,我想这最后一个人也会离我而去吧。不过他这个样子,只怕是没的指望了。
要向验明骨伤,必须先对骨头进行骨肉分离的处理,可惜这里不是我的实验室,也没有食腐虫帮忙,只好自己动手清理。当我将头骨整理完毕,睿王与程潜也正好来了。
“翔之,验得如何了?”程潜率先问道。
“殿下,光隐!凤君正待开验。”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了。
作者有话要说:啥也不说,才回来,更新啊~~
醉花阴
我将一块绢布在酒中浸湿,然后向鼻骨裂纹部分擦去。根据现代人类学法医学的研究成果,如果是生前伤或者死后立即伤害,应有血迹渗入骨中,形成的骨荫,遇酒精呈褐色;若没有反应,则是死后伤无疑。此人鼻骨的裂纹遇酒精毫无反应,那么这处伤痕,肯定就是死后形成了。
“启禀殿下,这铁钉恐是死后钉入死者鼻中,并非致死之伤!”我反复擦拭,结果如一,便转头说道:“殿下请看。若此伤为生前所致,必有血液流入骨缝,余有骨荫。家师曾教导凤君,骨荫遇酒则显,色成黄褐。殿下请看,这伤处并无骨荫,为死后所伤无疑。”
睿王面不改色的接过头骨,仔细看了一遍,这才又交还给我。程潜说道:
“如今看来,这冯澹于此事并无隐瞒,这铁钉确如他言,是死后钉入。”
睿王沉吟了一下,并未表态,直接看向我,说道:
“翔之,你可否验出这致死之因究竟为何?”
“臣尽力而为,但是臣已探出,这王忠之死,绝非含愧自尽。”我转向另外一具尸体,用剃刀将其头发弄掉,露出尸体的头骨。刚刚做初步检查的时候,我便发现了这个疑点,他头部的伤处,位置明显不对。
“殿下请看,若王忠以头撞碑自尽而亡,那他头上的伤处,必然在神庭,上星,上卤一带。然王忠之伤,却在前顶之上,几近百会,且有碎骨掉落,其力道之大,匪夷所思。若有人抓住王忠,撞向石碑,将其灭口,更为可信。”
“凤——凤大人,依您的吩咐,下官带他们把老鼠送来了。”
我看了一眼那位见到我,就口吃得恨不得把舌头咬下来的县尉,心下也只有叹气。中国古人一向讲究死者为大,像我这种以向尸体动刀为业的人,他们自然是畏惧和厌恶兼有之。就算到了现代社会,法医依然是为社会所敬畏的神秘职业,这是我必须去面对的现实。
“有劳县尉大人了。”我看向地上的四个笼子,果然是按照我的要求,每一组三只老鼠分别放好了,看上去也是生机勃勃。
万事俱备,只差动手了。我转头看向睿王,径直说道:“殿下,若要探得真相,惟有开胸验胃一途。只是开胸验胃罪在毁尸,还请殿下特许。”
“咔!”骨头折断的声音,在安静得有些压制的房间里响起,更觉得刺耳。
我将截断的肋骨放在一边,只听得程潜轻咳一声,道:“既要验毒,亦可用银针之法,为何要验胃?”
“银针于多数毒物皆有反应,但若为毒蕈却无功用。”我将另一段肋骨放下,回答道。古代的毒物多数都有硫的成分,而银针遇硫便会变黑。但是对于完全不含硫化物的毒草却无反应。
“莫非翔之对他所中之毒,已经心中有数?”睿王突然出声问道。
“回殿下,王大人深知自己处境艰辛,自然对饮食十分防备,想必寻常毒物亦难以混入。今日那王夫人说起其夫好饮六味。六味中有金银花一味,其形貌与剧毒之物‘钩吻’相似。且驿丞及仵作所述,王大人曾高叫腹痛,故去之时面青唇紫,口鼻流血,亦与钩吻之毒症状勘合。”
我从今天由王家收刮的那堆遗物之中,找出那两个茶罐。然后说道:
“是以臣对此节格外用心,回行在路上初步验过,两罐皆为六味,观其配方剂量一般无二。可这罐中茶量,似乎都已用过。既然一罐未尽,又何须再开另一罐,分明不合情理。”
按照正常人的逻辑,两罐相同的茶叶,若一罐尚未喝完,是不会另开一罐的,尤其在密封技术并不发达的古代,如果茶叶大量暴露在空气中太久严重影响茶叶的品质。
他们倒没问出“这茶有问题”之类的推论,程潜向那两个茶罐里看了看,思维明显已经跳到了下一段:“这茶曾被调包?翔之又要如何确实他所中之毒为钩吻无疑?”
我没有回答,他也不用我回答,自己便找到了答案——
“你欲以这鼠试毒?”
他说的没错。现代的法医学实验已经证明,如果是致死物是钩吻,就算是时隔五年,对尸体的胃部进行检验,依旧可以发现毒碱的存在。在没有相应的器械的古代,检验的重任,就要由动物实验承担,老鼠也就成为了最好的对象。
开胸完毕,我用刀子将胃部小心的取出来,虽然尸体已经趋向白骨化,但是内部的器官较少接触空气,仍然比较完整。在程潜不敢置信的眼神之中,我将胃里的腐肉切成三份,叫来在外面候命的仵作,让他们将胃部的腐肉塞进第一笼老鼠的口中;第二笼的老鼠喂入腿肉,第三笼喂给六味茶罐一,第四笼则喂给六味茶二。
我在心里默数着时间,一刻钟之后,第一笼的老鼠便有了反应,它们再不复当初的活跃,都趴在笼子里,一副气息奄奄的样子,第三笼的老鼠有些歪歪斜斜,但是症状并不严重,其他两笼老鼠却始终生龙活虎。再过一刻钟,第一笼的老鼠相继死去,第三笼的老鼠大量排泄之后,看起来有些虚弱,但是无一例死亡,其他两笼老鼠仍然无恙。
睿王拿起茶罐一,说道:“如此,便是这罐之中曾藏过毒物。”
我点点头,将一号笼子里的老鼠尸体拖出来,用解剖刀开肠破肚。在明亮的阳光下,能清楚地看出身体的异状——眼球突出鼻孔有粉红色鼻液,是肺水肿的特征;对照普通组,一号笼的老鼠胃黏膜表面覆盖大量凝血块,而三号笼中的老鼠症状则相对较轻,但是解剖之后仍能看出胃黏膜肿胀出血。老鼠一、三组的尸检结果,都是完全符合钩吻中毒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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