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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罗丝每逢服装店换季大甩卖时就逼我出门,我甚至完全懒得去买衣服。我讨厌逛街,讨厌拥挤的人群,讨厌大卖场,除非为了美酒或者美食。罗丝则讨厌网络,认为总有一天世界会因此毁灭,她在我的再三逼迫下才勉为其难地使用了电子邮箱。
“要是露西打电话来,无论我在哪里都一定叫我接听,好吗?”我说话时马里诺走进了罗丝的办公室,“试着打她办公室的电话,找到她的话就转给我。”
想到露西,我内心一阵抽痛。我对她大发脾气,还抛出那么多狠话,虽然本意并非如此。罗丝望着我,猜到发生了什么。
“队长,”她对马里诺说,“你今天气色真好。”
马里诺咕哝着应了一声,从她桌上一瓶柠檬片里取出一片放进嘴里,玻璃瓶哗啦作响。
“你希望我怎么处理这位疯狂女士的信件?”罗丝透过敞开的办公室门斜睨着我,随即又打开另一个抽屉翻找,眼镜耷拉在鼻梁上。
“我想确实该把这位女士的资料交给检察长了,”我说,“以防她真的提起诉讼。那或许就是她的下一步计划。早上好,马里诺。”
“还在讨论那个被我关起来的疯女人?”他吸吮着柠檬片说。
“没错,”我想起来了,“那案子是你负责的。”
“这么说我也可能成为被告了。”
“也许吧。”我应道,一边站在办公桌前翻着昨天的电话留言,“为什么大家总是趁我不在时来电话?”
“其实我挺想被人控告的,”马里诺说,“会让我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你穿制服还真让人不习惯,马里诺队长,”罗丝说,“我该向你敬礼吗?”
“别调戏我,罗丝。”
“我以为你三点钟才开始值班。”我说。
“万一我被告了,出钱的可是纳税人呢。哈哈,去他的。”
“哪天你因这件事耗光家产,连那辆小货车和游泳池都保不住的时候,看你还能不能笑出来,还有,那些圣诞装饰品和备用保险丝盒就更别提了。等着瞧吧。”罗丝说。
我拉开办公桌抽屉又砰地关上,“有人看见我的笔了吗?”我问,“怎么连支笔都找不到,罗丝?百乐圆珠笔,上周五还有一整盒,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是我在乌克拉超市买的。太奇怪了,我的沃特曼钢笔也不见了!”
“不要把贵重物品留在办公室,别说我没警告过你。”罗丝对我说。
“我得抽根烟,”马里诺说,“我真受够了那些该死的禁烟大楼。到处都在死人,政府却只看得到吸烟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怎么不说那些福尔马林气体呢?闻上几下就足以熏死一匹马。”
“可恶!”我砰地关上抽屉又拉开另一个,“你们猜得到吗,连我的布洛芬、BC头痛药粉和苏达菲都不见了。我可真的生气了。”
“先是点心费、克莉塔的手机、午餐,现在是你的笔和阿司匹林。我早就习惯将记事本随身携带了,甚至办公室里都开始有人戏称这家伙是‘盗尸人’,”罗丝气愤地说,“我却一点都不觉得有趣。”
马里诺走过去搂住她。
“亲爱的,你怎么能怪别人想盗取你的身体呢?①”他在她耳边甜蜜地说,“我看见你第一眼时就想这么做了,那会儿医生刚开始跟我混。”
①“盗尸人”的原文为Body Snatcher,body有“尸体”,也有“身体”的意思。
罗丝羞淫地亲了一下他的脸颊,然后将头靠在他肩上,看起来十分沮丧,似乎忽然间老了许多。
“我累了,队长。”罗丝喃喃道。
“我也是,亲爱的。我也是。”
我看了眼手表。
“罗丝,请通知大家,几分钟后召开内部会议。马里诺,我们得谈谈。”
大厅角落的吸烟室里摆着两把椅子和一台可乐销售机。一个坑坑洼洼、又脏又旧的烟灰缸放在我和马里诺之间。我们点起烟,羞耻感又一次在我心间蹿起。
“你来做什么?”我问他,“昨天你给自己惹的麻烦还不够吗?”
“我在想昨晚露西说的那些话,”马里诺说,“你知道的,关于我最近的状况。好像我真的过气、没用、该滚蛋了,医生。老实说,我听了真难过。我是个警探,干了一辈子了。我不能穿着这身该死的制服,在黛安·布雷这该死的女人手下工作。”
“我知道,所以你去年才参加了犯罪现场调查考试,”我提醒他,“这样你就不必待在警察局了。马里诺,你不必待在任何部门,你离退休年龄还有很多年,还大有可为。”
“无意冒犯,医生,但我也不想为你工作,”他说,“无论是兼职、参与个别案件还是以任何其他形式。”
州政府给予我两个现场调查员的名额,至今我都没有确定人选。
“重点在于你有选择的余地。”我努力掩饰自己受到的伤害。
他没有回应。恍惚间我看到本顿,看到他眼里的深情,但这影像稍纵即逝。我又感到罗丝的身影在逐渐黯淡,露西在渐渐离我而去,不禁感到恐惧。我想着人的老化以及陆续远离我生命的那些人。
“别舍弃我,马里诺。”我对他说。
他依然沉默,终于开口时眼里闪着怒火。
“去他的,医生,”他说,“没人能命令我该怎么做。只要我想办案,自然就会做好。”他弹掉烟灰,似乎对自己问心无愧。
“我不希望你被革职或者降级。”我说。
“我现在的职位已经低得不能再降了,”他说着又气愤起来,“他们不会把队长都给我撤掉的,他们扔给我的任务都是最棘手的,有本事炒我鱿鱼好了。可你知道吗,他们不会的。原因嘛,因为我还是可以去亨利哥、切斯特菲尔德、汉诺威或别的地方。你知道,其他警察局不知说过多少次要我接手他们的案子了。”
我想起夹在指间的香烟还未点燃。
“甚至有人找我当局长呢。”他又盲目乐观起来。
“别自欺欺人了,”薄荷的刺激让我口无遮拦,“老天,我老毛病又犯了。”
“我不想欺骗任何人。”他说。我感到他的挫败感正如低气压锋面般悄悄成形。“只是我待错了地方。实在无法理解布雷、安德森之类的女人,她们究竟是怎么想的?”
“追名逐利之徒。”
“你也拥有权力。你比她们,比我认识的任何人,包括男人在内,都更具权威,可你不像她们。”
“最近我不太觉得自己有什么权威。今天早上我连脾气都控制不了,就在家门口当着外甥女、她的朋友甚至一些邻居的面大发脾气。”我吐着烟雾,“我很难过。”
马里诺向前倾了倾身。“集装箱里那具尸体只有你我两个人关心了。”他用拇指朝停尸间一指,“我敢打赌,今天早上安德森根本不会来,”他继续说,“至少我可以肯定一件事,她绝不会来这里看你验尸。”
马里诺的表情令我心痛。他那么绝望无助。前妻离开了他,儿子罗奇与他形同陌路,工作的确是他生命中仅有的一切了。他困在受自己肆意糟践、总有一天会要他付出惨重代价的躯体里,没有钱,感情屡屡受挫,不懂政治,不修边幅又言谈粗鲁。
“你倒是说对了一件事,”我说,“你真的不该穿制服,老实说简直有损警察局的形象。你衬衫上沾着什么东西?又是芥末吧?你的领带太短了。让我看看你的袜子。”我弯下腰,掀起他制服长裤的裤脚,“根本不成双,一只白色,一只深蓝色。”
“别让我给你添麻烦,医生。”
“我早就麻烦缠身了。”我说。
第11章
我的工作有个很残酷的地方,许多不知名的受害者最后往往被冠以“那具残骸”、“卡车女”或“壮男”等称号,而他们真实的身份、他们具备或拥有过的一切都仿佛被这类称号抹杀,随着死亡一并消失了。
当我经手的受害者无从查证身份时,我往往会有种痛楚而深切的挫败感。我只能将他们的尸骨装箱、封存在冰柜里,期待有一天能为他们验明正身。这些尸体或残骸会原封不动地被放置在冰柜里数月或数年之久,直到案件完全失去侦破希望或空间实在不足时被转交给贫民墓园。我们没有足够的空间将个别遗体永远保存。
今天早上的受害者被称作“集装箱男”,状况十分凄惨,因此我很希望能尽快将他转交出去。当尸体腐烂到这种程度,冷冻保存已是多此一举。
“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怎么受得了。”马里诺咕哝道。
我们待在停尸间隔壁的更衣室里,而腐臭的气味是任何房门和水泥墙都隔绝不了的。
“其实你不必待在这里,我提醒他。
“别以为我喜欢来。”
我们穿上双层的手术袍,戴好手套、护袖、鞋套、手术帽和防护口罩,但没有配备除臭鼻塞。我不信任那种东西,也不允许下属在工作时吸舒鼻清胶囊。我知道许多警察都这么做,但倘若一个法医连难闻的气味都无法忍受,那他应该换个工作。
更重要的是,气味是尸检中重要的一环,每一种气味都讲述着属于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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