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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她在翻阅杂志时发现,众多企业迫切需要建筑在开阔场地上的宽敞大宅,当然还要有理解商业公司需求的经营者。第二天,她出门以”塔德菲尔德庄园会议及管理培训中心”的名义订了些信纸,心想等它们印出来时,自己应该已经掌握运营这种企业所需的全部知识了。
过了一周,广告刊登出来了。
这是一次空前的成功,因为玛丽·霍奇在“做自己”这个崭新的职业生涯中,很快意识到管理培训不一定非让人们枯坐在不可靠的幻灯片投影仪前不可。如今这年月,商业公司有更高的期望。
她满足了这种期望。
克鲁利蹲下身,背靠在—座雕像后面。亚茨拉菲尔仰面倒进—片杜鹃花丛,深色暗斑浸染在他的外衣上。
克鲁利感到衬衫已经湿透了。
这太荒唐了。他现在最不想要的就是被杀死。这要费很多口舌。那帮家伙不会随随便便就把新躯体交给你,他们老是想知道你把旧的那具怎么着了。这就像从一个特别蛮不讲理的办公用品管理员手里领一支新钢笔。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
恶魔必须有夜视能力,所以他可以看到自己的手是黄的。他的血是黄的。
克鲁利小心翼翼地舔了舔手指。
接着他爬到亚茨拉菲尔身边,检查了一下天使的衬衫。如果这上面的污渍是血,那生物学一定是出了大问题。
“哦,好疼。”倒下的天使呻吟道,“正好打在我的肋骨下面。”
“对,但你平时都流蓝血吗?”克鲁利说。
亚茨拉菲尔睁开眼睛,用右手拍拍胸口,坐起身来。他跟克鲁利一样,对自己进行了一番简单的法医鉴定工作。
“颜料?”他说。
克鲁利点点头。
“他们在玩什么?”亚茨拉菲尔说。
“我不知道。”克鲁利说,“但我想这种游戏叫做傻瓜蛋。”这种语气暗示他也会玩,而且玩得更好。
这是一场游戏。非常有趣的游戏。采购部副主任奈杰尔·汤普金斯在草丛中匍匐前进,脑子里闪现着克林特·伊斯特伍德那些西部片和警匪片里的精彩场面。本来他以为管理培训会无聊得要命……
确实有人讲了堂课,不过讲的是这些颜料枪,以及你绝不能用它们去做的各种事项。汤普金斯注视着对手们年轻的脸庞。可以看出,那帮人全都下定决心,只要有半点机会逃脱惩罚,就要把上述禁令都试个遍。有人对你说生意场是片原始丛林,然后往你手里塞把枪;汤普金斯觉得这种做法的意图十分明显,他们希望你做的不止是简简单单瞄准衬衫。这个游戏的目的,就是把公司主管的脑袋挂在你家壁炉上。
更何况有谣言说,联合统—公司有个人偷偷朝自己的直属上司开枪,给他灌了一耳朵颜料,为自己的升职前景扫清了障碍——后者因为在一系列重要会议上抱怨耳鸣,最终因身体原因被撤换。
至于他的同伴们——还是换个比方来说吧,他的同游精子们,全都竭尽全力奋勇向前。众所周知,工业控股上市公司只能有一名主席,而这份工作也许会落在最可恶的讨厌鬼头上。
当然,某个拿笔记板的人事部女孩跟他们说了,这些训练旨在培养领导力潜能、团队合作精神、主观能动性,等等等等。学员们全都试图避开彼此的目光。
到目前为止,进展顺利。独木舟漂流解决了约翰斯顿(耳膜穿孔),威尔士攀岩料理了惠蒂尔(腹股沟拉伤)。
汤普金斯又往枪里塞了一枚颜料弹,低声吟唱着商场战歌: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你死我活。占着茅坑要拉屎。适者生存。一切为自己。
他又朝雕像下那两个人影爬近了一点。他们似乎没注意到他。
可资利用的掩体最终用光之后,他深吸一口气,跳起身来。
“好了,窝囊废们,给我……哦哦啊啊啊……”
其中一个人影变成了某种可怕的东西。他昏了过去。
克鲁利恢复到自己最喜欢的形态。
“我最讨厌这样做,”他嘟囔道,“老是担心会忘记怎么变回来。再说,这么做还会糟蹋掉一身好衣服。”
“我个人觉得,你那样子有点过火。”亚茨拉菲尔说,但他的口气中其实没表现出多么不满。天使需要尊重道德规范,所以跟克鲁利不同,他总是老老实实买衣服,而不是无中生有把它们变出来。这件衬衣可是很贵的。
“我是说,你看看。”他说,“我永远别想把颜料洗掉了。”
“用神迹把它搞掉。”克鲁利扫视着周围的草丛,寻找其他管理培训学员的踪迹。
“对,但我始终会记得那里有块污渍。你知道,我是说,在内心深处。”天使说。他捡起枪,拿在手里掂了掂。
“我以前从没见过这种东西。”他说。
“砰”的—声,他们身边的雕像少了个耳朵。
“别在这儿磨蹭。”克鲁利说,“不止他一个人。”
“这把枪很怪。特别怪。”
“我还以为你们不赞同使用枪支呢。”克鲁利说。他从天使丰润的手中接过枪,顺着短粗的枪管瞄了瞄。
“现任领导层看重它们。”亚茨拉菲尔说,“它们有助于加强道德规范。当然,是在有资格的人手中。”
“哦?”克鲁利摸摸枪管,“那就没问题了。跟我来。”
他把枪扔到瘫在地上的汤普金斯身上,快步走过潮湿的草坪。
大宅的正门没锁。两人走进去时,根本没人注意。几个体态圆润的年轻人穿着染了颜料的作战服,正在曾是修道院餐厅的房间里喝可可。其中两个还高兴地冲他们挥了挥手。
很像旅馆前台的东西盘踞在走廊尽头,看上去有模有样。亚茨拉菲尔瞟了一眼旁边铝架上放着的黑板。
嵌入黑色板材的小塑料字写道:
8月20~21日:联合控股上市公司初级战斗训练
与此同时,克鲁利从桌上拿起一本小册子。上面有大宅富丽堂皇的照片,特别提及了它的水流按摩浴缸和室内温水游泳池。封底还有一张各类会议中心都会有的地图,比例尺有意弄错,显示出从许多高速路出口都可以很方便地到达这里,同时刻意省略了方圆数里内迷宫般的乡间小路。
“搞错地方了?”亚茨拉菲尔说。
“没有。”
“那就是搞错时间了。”
“对。”克鲁利翻阅着小册子,希望找到一点线索。也许期待唠叨修会还留在这里的确有点痴心妄想,毕竟她们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克鲁利发出轻轻的嘶嘶声。也许她们已经去美洲内陆或是别的什么地方,转化那里的基督徒去了。但克鲁利还是继续读下去。有时这种小册子会包含一些历史档案,因为周末租用这地方召开“战略性市场动态会议”或“互动式职员分析”的公司,希望感觉自己举行战略性互动会议的地点,正是伊丽莎白时期金融家们捐资建设的瘟疫病院——只要忽略掉几次彻底重建、一场内战和两次大火就行。
他倒不指望能看到“十一年前,这座大宅还是—处撒旦教会的女修道院,虽说这里的修女们对如何执行邪恶计划并不特别在行”,但谁知道呢?
一个身穿沙漠迷彩服的胖男人朝他们走来,手里举着盛满咖啡的一次性杯子。
“谁赢了?”他熟络地说,“前瞻计划部的小埃文斯给我胳膊肘上来了一下。”
“我们都要输了。”克鲁利心不在焉地说。
战场中突然响起一记枪声。不是颜料子弹的嗖嗖声,而是符合空气动力学原理的铅弹头极速飞行时发出的高亢爆响。
接着是还击的枪响,与第一枪质地相同。
富态的战士们面面相觑。又是一阵爆响,门边一扇相当难看的维多利亚式彩色玻璃窗应声而碎,克鲁利脑袋旁边的灰泥墙上出现了一溜小洞。
亚茨拉菲尔抓住他的胳膊。
“见鬼,怎么回事?”
克鲁利笑得像条蛇。
奈杰尔·汤普金斯醒来时隐约有点头疼,短期记忆出现了一块空白。他不知道人类的大脑面对过于恐怖无法思及的场面时,特别擅长用强迫性健忘症把它刮去。因此,汤普金斯认为自己应该是被颜料弹打中了脑袋。
汤普金斯隐隐感觉手中的枪变重了,但眼下昏沉沉的精神状态,让他很难想出其中的缘由——直到他把枪口对准来自内部审计处的学员诺曼·韦瑟德,扣下扳机。
“我不明白你干吗这么吃惊?”克鲁利说,“他想要一把真枪,他脑子里想的全是真枪。”
“但你不能放纵他对这些手无寸铁的平民开枪!”亚茨拉菲尔说。
“哦,不,”克鲁利说,“你说得不对。他们彼此彼此,公平交手。”
财务部小队趴在曾是花园矮墙的地方,一个个心中不胜惶恐。
“我一直跟你们说不要相信采购部的人。”财务副经理说,“这些杂种。”
—颗子弹打在他头顶的墙壁上。
他慌忙爬向自己的小队,几个人围在倒下的韦瑟德身边。
“怎么样?”他说。薪资处副主任转过憔悴的面庞。
“很糟。”他说,“子弹几乎全都穿透了。门卡、巴克莱信用卡、饭卡——几乎全打穿了。”
“只有美国运通金卡挡住了它。”韦瑟德说。
内部审计主任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枪。透过狂怒和迷蒙的雾霭,他觉得这把枪比发到手里时更大更黑,感觉也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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