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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丽双手向国清脸上乱抓。喝得醉醺醺的国清闪避不灵,脸上被挠出三道口子,火烧过一样地疼。泰迪熊被激怒,忽然变身大灰熊,咆哮着拳脚齐上。
身量相当的两个人,打起来还是女的吃亏。古丽出生成长的环境家家都打老婆,可让爷爷、奶奶手心里捧大的古丽就不给打。她要是肯让男人打几下,她的婚姻也不会弄到有共同信仰的两个好亲家闹翻成仇,自己出嫁不到一年就跑回娘家长守活寡。十八岁的时候丈夫打她,她拿把剪羊毛的剪刀刺回去,被丈夫和公婆联手拿下,痛打一顿绑起来丢在炕上,摁着她的头像对付羊那样把她美丽的头发剪了一地,她当晚就挣脱绳子逃跑,再不跟那人过了。
国清这回不知是喝得太醉还是太怒,不但力大无穷,抓住古丽猛捶,连古丽提起翟大爷的救命之恩都不管用。楼梯口僻静,古丽咬牙用膝盖一顶,猴子偷桃贱招得手,趁隙脱身逃窜下楼。上世纪六十年代台湾的家暴事件不归警察管,归街坊邻居管。古丽一面哇啦哇啦地叫着希望吵醒楼里其他住户,一面向楼下撤退。一楼有几家卖吃的做消夜生意,估计会有人出手相救。
“杀人啦!”古丽边喊边跑,“救命呀!”
几个在一楼刚吃完馄饨出来的浮浪少年看到壮汉打女人,仗着人多就过来见义勇为,两三拳把国清打倒在地,一个正要上前补几脚,古丽过来求饶:“这我当家的,喝多了,喝多了!”
“别碰我!”躺在地上的国清却把前来搀扶他的古丽一把推开,口中不清不楚地骂道,“你个潘金莲!你离我远点,找你相好的去!”
少年看他们果然像是夫妻打架,可这么位长相抱歉的大娘有男人为她争风吃醋真不多见。一个少年流里流气地吃起古丽的老豆腐:“欧巴桑,看不出来哦!”众人嘿嘿地哄笑着走了。远远还听见一个说:“哈哈哈……欧里桑老当益壮,欧巴桑床功盖世!”
原先坐起来了的国清听见闲话又倒回地上哭:“……看我一个星期只回来一晚上,骚娘们儿就要跟人跑,两个摸黑躲店里嘀嘀咕咕还以为人都不知道!”
古丽气得发抖,幸好夜深,邻居多睡了,旁边只有零星几个路人看热闹,否则她的名声真要教这酒鬼给败了。古丽刷地扇了国清一巴掌:“我让你不说人话!”一面扛他起来,向围观的致歉,“醉了发酒疯——我带他回去。”
国清一手绕过老婆脖颈钩她肩上,另一手紧握老婆胳膊。人给打老实了,嘴里还在说胡话:“你……你不跟老秦跑?”
古丽脚下一停,怒道:“再嘴巴不干不净我给你扔马路上睡去,你信不信?”
两人安静地爬了几级楼梯。国清又说:“……真不跟老秦——”
“不跟!”古丽累了,她跟醉鬼表白道,“再要跟谁,也不跟汉人!汉人都靠不住。上月刚给老秦涨过钱,今天又要。不给涨不干了。不干不干算了。汉人都是白眼儿狼。”
国清抗议道:“我不是汉人,我不吃猪肉……在船上的时候我情可饿死、吐死……吃臭咸鱼我也不吃猪肉。”
古丽心有点软了,可是国清毕竟才刚借酒装疯打了她,就硬着声音道:“穆斯林可不许喝酒!”
国清说:“你爷爷就喝。”
古丽说:“喝醉了你还会扯淡?当初我爷爷就不该救你这只白眼儿狼!嗳!你可真沉!你能不能自己走?”
脸上带着三条血印子的国清索性把头也枕到古丽肩上,闭上眼赖皮道:“我不……走。姐……在哪,我……在哪!”
相互打得鼻青脸肿的冤家依偎着拾级登梯,古丽把拿酒当醋喝得烂醉的老公扛在肩上又拖又拽,再累再苦也还是得“夫妻双双把家还”。两人一阶一停,冬天里一身汗的古丽想,咱咋就贪便宜住了个三楼要爬这么高呢?
“你们这里的三楼比普通三楼高吼?”志贤拿着一只沉重的纸箱跟在爱芬身后爬上商场三楼。他以前没来过,也没想过要来。只是在店里老碰不到他想见的人,再见不着,他也要放假回南部过年了。这天听说琪曼在家,赶紧自告奋勇替古丽从店里送东西回来。古丽很高兴有个志愿搬运小工,把准备店里休假和家里过年要用的一齐装了一大箱,叫爱芬替志贤领路搬回去。
爱芬点头同意:“每层都有阁楼,所以比较高。”
来到门前,爱芬一边在包里取钥匙,一边提高声音叫门:“妹,我回来了。许志贤也来了。”她是给在家里不一定穿戴整齐好见客的琪曼一个预警。
志贤走进了东西落得只剩走道却还算收拾得干净齐整的斗室,听从爱芬的指示把纸箱塞在窄梯旁边靠墙的饭桌下。放妥纸箱,志贤又蹲下再向里推进去一些,抬头起身时看见琪曼穿件露肩连身拽地白色晚礼服从阁楼窄梯上冉冉而下,长裙遮住一双大脚,志贤觉得完全是想象中的仙女下凡。
“妹!你穿那什么衣服?”爱芬笑着诧异地问。
“美不美?”琪曼问。
“美!”志贤抢答,他的眼光大胆地落在当时罕见的少女裸肩上。
爱芬嗔怪地看他一眼,志贤顾自含笑盯着美丽的琪曼,对旁人不以为然的目光浑然不觉。
琪曼说:“有人找我做模特儿,帮杂志拍照。”她看也没看两人,下得楼梯来只专心对着墙上一面镜子顾盼自怜,自言自语道:“他们说我的锁骨最好看!”踮起脚尖向下照,“说我的腰好细——嘻,也说因为我胸部和屁股都大,所以腰看起来特别细,结果一量还是二十四英寸——”说着声音忽带一丝哀怨,“我们家镜子都太小了,没有一个可以照到全身,楼上的镜子也不行……”可是不快的情绪稍纵即逝,“他们叫我先试穿看看,看哪里要改。”
“不必改,很合你,很好看!”志贤再度抢答。他不是故意的,他根本忘了屋里还有第三个人。
琪曼调整一下礼服胸口的松紧带,道:“这件是‘希腊女神装’,我本来不是穿这件的——”先指定穿的女模太瘦,平胸让露肩设计有下滑之虞,就换给了有胸有腰的新秀。琪曼照着镜骄傲地把胸一挺,没穿胸围的双峰颤颤巍巍。志贤感觉脸上发热,好像听见一屋子都是自己怦怦心跳的回荡。
爱芬皱着眉道:“这么露怎么穿?”顺手拿起琪曼丢在椅背上的红大衣替琪曼披上,“冷都冷死了。花姨和韩爸都不会让你穿出去。”
琪曼心知爱芬所说属实,有点泄气,却未放弃,指指楼上道:“不会露,还有一条长纱巾。而且我们不说他们怎会知道?”琪曼早就存心拖姐姐下水,一起隐瞒父母。
披上大衣,女神退驾,琪曼这才把专注在自身的焦点转移一点给客人。“咦,你也来啦。”琪曼笑睨着志贤道,“我爸不算,你是第一个来我家的男生哦。”
志贤进来这许久,终于得到一语眷顾,浑身骨头立刻轻了几两,嘻嘻笑着搓手,连声道荣幸。琪曼却又转身从架上拿出一个脸孔大小的有柄圆镜对光自照,把头左右转动着道:“他们都不相信我是自然卷,都说怎么烫得这么自然!啧,要是能留长头发就好了!”
志贤诚心诚意地道:“你短头发很漂亮!你知不知道奥黛丽——”
“我们只是回来送东西,”爱芬忽然打岔,一面向外走,“你要出去最好自己先告诉花姨。”爱芬表态无意成为琪曼欺瞒父母的共犯。伸手推门前,她对杵着没动脚步的志贤说:“你跟我回店里吗?”
志贤迟疑了几秒,眼睛没能马上离开一下看手镜、一下看墙上挂镜,专心揽镜自照的琪曼,他期期艾艾地婉拒爱芬道:“喔——啊,我看我就直接去火车站吧——看有没有提早卖过年的火车票。”
“那我跟你一起下楼。”爱芬没让步,门推半开等着。志贤无奈,恋恋地把眼光收回,柔情无限地说:“那——琪曼,我走了——我要过完年才能回来……”
志贤从台南回来后下班去小店。一男二女正在店中忙着,却只见古丽一张熟面孔。“花姨,老秦走啦?”志贤从最不紧要的人问起,“嗄,说走就走了?那你大女儿呢?”古丽说爱芬这学期起白天去补习英文,以后不来了,为此还另外加了人手。
“哦,那你可以叫小女儿下课来帮忙嘛。”志贤故作轻松地和替他下着面的古丽继续寒暄,“琪曼那么漂亮,要是她来帮你忙,生意一定会更好。”
古丽表情复杂地看他一眼,道:“你就不奇怪爱芬到哪儿去补英文吗?”志贤的脸红了。古丽又说:“琪曼还小,她不愿意来店里,就不来。现在这年纪我让她给我好好读书,我跟她说,二十岁以前绝对不许谈朋友。”
志贤不无惭愧地问:“不知道爱芬去哪里补习吼?”
古丽把加好料的面端到志贤手上,不冷不热地道:“爱芬补英文,不来店了,我看以后店里没有小姑娘你也不来了。今天花姨还请你,下次他们——”一指没给志贤介绍认识的两个伙计,说,“要找你收钱,我可不管。”
志贤刚回台北,春节里吃了十天南部讲究食材原味的白斩鸡、白切肉、清蒸海鲜,忽然觉得这碗红油浮面的加辣红烧清真牛肉面虽香却腻,竟有点怀念起他以前嫌清淡的阿母手艺来。他无可无不可地吃完,留下面钱告辞。古丽正忙,没有听见。志贤走了几步想起还不知爱芬在哪补习,欲待回头去问清楚,又怕古丽误会他想让她兑现今天还请客的承诺,而且自己也并不那么想见爱芬,就算见了,要不要聊聊近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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