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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贤也把家这个城堡维系得很好,子女和老婆都对他这个一家之主很尊敬,渐渐他连在家也摆着道貌岸然的官架子,对子女也打起官腔,老婆看他在外面步步高升,就觉得一切理所当然,对身为“要员”的丈夫工作忙累非常体谅,从没有抱怨,一回家就替他进补,为他的健康把关。志贤起先没太在意冷落琪曼,接到琪曼要宝宝打电话催一两个月不见人的“爸爸回家”也用忙累做借口。可是琪曼不但不懂台湾官太太怎么做,她连如夫人怎么做也不明白。她知道自己是“小”,可是她的心里却自有一套先来后到的标准。志贤太太的道她让,比如逢年过节志贤都得留在“那边”,连妈妈古丽跟女儿斗气的时候都要说一句“人家那边有儿子”的风凉话。可是等琪曼怀疑“丈夫”在自己之后又有了新人,这个气她可不忍。她反正长日无聊,又不识大体,唯恐天下不乱,就跟踪、监听的什么都来,还亲自去酒店闹场。弄得猪朋狗友都知道“许委员”有一位厉害的“老二”。琪曼竟然就这样闯出名号,成了半公开的“二夫人”。
韩宝宝大学最后一年的时候,蒋经国死了。台湾没乱,国民党里乱成一团。接班的李登辉刚上台还不得不重用外省人,可是讲浙江国语的人总让人不放心,老李要和讲闽南家乡话的抱成团,他一面用官位让几个外省官迷内斗,一面在闽南人中间培植羽翼。志贤的机会来了,他做过事务官,有丰富的文官经历,又受过“选战洗礼”,有群众基础。他这边才被报纸说有可能被延揽入阁,那边在野党就开记者会揭发他的婚外情,二十二岁的韩宝宝也被说是他的非婚生子女。这个负面消息断送了他的仕途,幸好他还能继续做民代。可是民意代表是有任期的,台南又是国民党的“艰困选区”。到了选举,就有幕僚出主意,说“二夫人”的事情瞒是瞒不住的了,一定会被对手攻击,不如将错就错,要她出来公开剃光头,表示向元配的忏悔,这样才可以赢回因为外遇而流失的妇女票。
闹出绯闻后,志贤太太从头到尾没有过问丈夫一句,也不知道是生性冷静镇定还是早就知道他“外面有人”,所以不大惊小怪。记者堵到她问,她就避走,实在避不掉,就说一句:“我相信我先生。”
她这相挺到底的态度让平素在家像包公一样威严的志贤也有几丝惭愧,某日就忽然对老妻说:“那个查某婴崽不是我的。”志贤太太冷冷瞅他一眼,轻声说:“我知样。”就走开了。留下在屋里的志贤虽然放下心来,却觉得自己老婆真是高深莫测,反而那个跟他吵吵闹闹了十几快二十年的琪曼让他感觉亲切,也更有把握一点。时间久了,他的身份不一样了,他忘记了年轻时曾经的“一见钟情”,以为还留着黄脸婆情妇全是自己仁义。
可是琪曼对要她剃光头的事却吵闹得过了头。她先把来游说的幕僚骂了出去,再打连环电话把志贤威胁到家里来闹:“你这个死没良心的,老娘跟了你多少年?你到了选举,你叫老娘剃光头?你怎么不叫你酒店里认识的美眉排成一排去剃光头?叫你的女人都去出家做尼姑啦!”
古丽就出来帮腔:“我们是信真主的,你叫我们琪曼去做尼姑?你良心黑不黑?你吃了老娘多少牛肉面?老娘把女儿给你做小老婆,自己还给你做老妈子!”
韩国清也发怒了,虽然晚了快二十年,他还是说了:“我早就想把你这小子揍一顿!”
志贤没口子地解释这都是幕僚的主意,这不正和大家商量吗?选情告急,可是还没决定不是吗?他一面申辩,一面感到琪曼和古丽两母女各方面的相像,琪曼可不也到了他初到花大姐清真馆时候古丽的年纪吗?他跟他们吵着吵着火也上来了,这也算他养着的一家人呀。志贤的声音大了起来:“我对你们有什么不好?你们帮我不也等于帮自己?我垮台了,你们有什么好高兴?”
“你们不要吵了!”宝宝忽然从里间冲出来,大声压制了争吵不休的众人。她转过身正视志贤,道:“爸爸,你们不要吵了,我去剃光头!”可是她有一个条件,剃了光头以后她在台湾也待不下去了,她要志贤经济支持她出国去读研究所。
美丽的宝宝在扎得像戏台一样的竞选场子里当众落发,她垂着泪,替她的母亲向元配赔罪。台北下来的键盘手被宝宝和地缘所在激发灵感,弹奏起主旨八竿子打不着,可是歌词中提到混血美女在台南海边痴等情郎的《安平追想曲》。台下婆婆妈妈哭成一堆,幕僚几乎是快乐地在一旁偷偷评估可能回流的妇女票。被迫站上台接受谢罪的志贤太太却在丑闻发生后首次当众痛哭,平素冷静到不动声色的“正宫”在这个荒诞的时空里哭得真实而凄惨:多么残忍啊,他们不准她不承认丈夫对她和家庭的不忠,还要她上台公开表演大度。
下台的时候记者依惯例凑上前去问白痴问题:“夫人,夫人,你为什么这样伤心?”官太太一面抹泪,一面得体地回答:“小孩是无辜的。”那根本就不是她丈夫志贤的骨肉啊。
韩家除了宝宝这个当事人,其他都没去现场。宝宝用一方丝巾扎起她的光头回家了。古丽看外孙女的样子,说:“我以前也剃过光头,再长出来的头发可好了。”宝宝笑一笑,说:“姥,以后我出国发财了,带你去麦加。”
琪曼在客厅看电视,见女儿进来只家常地说:“回来啦!丝巾新买的啊?”就没心没肺地转头回去等她要看的连续剧。
除非志贤事前吩咐要看有他英姿的电视新闻,否则这个家里一向只收看娱乐节目。这天这家人就这样轻易地错过为了琪曼而在南部上演的悲情大戏。琪曼把电视音量调大,听她喜欢的连续剧片头曲《潇洒走一回》。她知道韩宝宝去剃了头,可是那又如何?反正没要她去。何况宝宝头发也没白剃,原先志贤一直不如对自己儿子那样大方,始终不肯痛快答应出钱让“女儿”也出国留学,现在也肯了。
“不管怎么样,日子反正都要过下去!”琪曼想起妈妈古丽常说的话。她从来不是个听妈妈话的女儿,这句却记住了。
朝圣之路
都说安太太不会生,安家就两姐妹,姐姐安静和妹妹安心差了五岁,中间并没有个一儿半女。安先生到台湾以后还在原来的国营单位,虽然职位高升,业务范围却从中国三十六省缩减到台湾一省外带点福建省原来的零头。他私底下自嘲是从芝麻升成了绿豆,外面搞不清楚的说起来却是“官运亨通”。地方小,走动方便,年节来家送礼的人竟比在南京的时候还更多。安先生仪表堂堂,又是实业专才,到台湾的时候才四十岁,有嫉妒的人酸他,说像他这样的怎么可能外面没有儿子?台北社交圈还时不时地无风起浪,传一下他的风流韵事。可是安太太很笃定,跟其他官太太们一面搓麻将一面聊天,说起安先生的时候鼻子里喷气,道:“哼,我对我们安先生可从来没有不放心的!”
安太太金舜蓉是大家出身,说话有分寸,换了个口没遮拦的女人,就会干脆澄清问题出在先生这边。不过有眼睛的人也该看得到,就算有过几次桃花,还只有她金舜蓉能替他结果。可不,安先生留在乡下老家照顾公婆的元配辛贞燕也多年无出,当初休书上用的理由就是这一条。没有那封休书,安太太娘家就算到了民国朝中无人,金家也还是沪上富户,她老太爷金八爷也还是租界里的绅士,哪怕是个老姑娘,金家也绝不会答应给户“乡下人”财主做二房。
手上有张前房的休书,金舜蓉应该稳坐安太太的位子,没想到造化弄人,国民党撤退到台湾的时候,安先生老家靠海,安家两个老的听说原先在南京的儿子去了台湾,也不知怎么神通广大地在国民党都迁到台北以后,还能从原籍雇了条船,带着从未真正下堂的儿媳,和同族过继给辛氏、才满周岁的“儿子”安亦嗣,以及几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不怕死的“黄鱼”,毅然投奔怒海偷渡寻亲。
这样一群乌合之众,老的老,小的小,居然福大命大地一路躲掉两岸的枪子炮弹,平安登陆戒备森严的台湾海岸。这下糟了糕,安太太在台北忽然上面冒出一双公婆,鼻子跟前多了位“大姐”,原来有女万事足的丈夫膝下还多出个“儿子”。这种事情安太太怎么能答应?幸好国民党那时候要建设“复兴基地”,重用技术官僚,安先生步步高升,靠他高级公务员的薪俸在物价低廉的当时竟然也养得起两个家;安家老太爷、老太太一方面明白家和万事兴的道理,一方面也离不开晨昏定省的孝顺儿媳,就跟着认命替负心郎孝亲的辛贞燕,拖着长孙亦嗣,一起搬到市郊中和乡一间农舍改建的洋房里,分爨而居。
两老搬过去后,安老太爷用红纸写了祖先的名讳往墙上一贴,中和乡这边就成了正牌“安宅”。两老在的时候安先生每周两天一定要过去省亲,周六还要奉慈命在那边“过夜”,回到台北济南路这边家里,安先生都说是陪着父母打了一晚的牌。安太太虽然一直有点狐疑,却也自信了解丈夫的那点能耐。只是过年的时候躲不掉全家大团圆,舜蓉这个安太太一定要过去向公婆拜年,两位安太太必须要济济一堂扮姊妹,舜蓉得叫崴着两只解放脚,上海金三小姐眼中的乡下女人“大姐”,听着女儿喊梳了个巴巴头的土婆子“大妈”。
声称是过继来的儿子亦嗣一年年长大,男孩会说话了,婆婆让叫舜蓉“小妈”,更让安太太气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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