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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弓弩手极其厉害,我的士卒只要手稍微酸痛,大盾举得略偏,巢车上就会立刻飞出一枚箭矢,贯穿他的喉咙。连我自己也差点遭此厄运,要不是耿夔急忙推上一个士卒挡在我前面的话。没多久,我的士卒就被他们射杀了十几个。广信城劲卒号称交州第一,以前我虽然见过他们训练,但这回才算真正领教了他们实战的威力。
我赶忙命令士卒用大盾相连,挡住箭矢,同时用弓弩反击巢车上的对方士卒。可是巢车的望楼比城墙还髙,仰射不易射中,何况他们封闭很严,只有数个小孔,不是神箭射手,是无可奈何的。我不断催促,问大弩造得如何。工匠们说,已经造好了一架,可以试试。我命令抬上城楼,让盾牌手护住工匠。几个工匠安置好大弩,几个精壮士卒推动大木制成的绞盘拉开弓弦,将矛矢嵌入弩臂的射槽里,再转动深目①,对准巢车,我一声令下,士卒齐声大吼,突然扳动人弩下面的悬刀,一丈多长的铁矛挟着劲风,呼的一声飞向巢车顶部的望楼,弓弦的声音让我们的耳朵发麻,恍惚有一群蜜蜂在耳边缭绕。接着我又听到数声凄厉的惨叫,巢车望楼已经被锐利的矛矢射穿,断成两截。上面一截像被砍断的人头一样坠了下去,躲在望楼上的数个士卒则像断线的纸鸢一样,从望楼厢里滑了出来,四肢乱舞,在空中齐齐惨叫。我们发射的矛矢就算没有直接命中他们,他们这样摔下去,不死也要变成残废。
『①汉代大型弓弩下的转动装置。』
一箭生效,鼓舞了我们的士气,造好的大弩陆续抬上城楼,使我们如虎添翼,用这个方法,我们又射穿了数个巢车的望楼。他们知道厉害,只好暂时撤退,但是并未气馁,过了没多久,又重新开始蚁聚向前。我命令城上士兵大叫:“诸君都是大汉士卒,为何跟随反贼进攻天子使者?就算不知忠义,难道不怕灭族吗?”
可是下面的士卒像聋了一样,丝毫没有反应。耿夔道:“使君,这些士卒都是本地蛮夷精选出来的,有些士卒整个家族都跟随李直,只知有李直,哪知有天子,使君不要指望他们能够投降。”
我叹道:“怪不得李直如此嚣张,根本不把太守放在眼里,也不把我这个刺史放在眼里。”我想了想,又道:“如果救兵不来,我等就要丧身于此了,只恨没有杀了李直这个老竖子,让我遗憾。”
耿夔道:“总算报了任尚之仇,死又何憾?”
这时周围士卒一阵惊呼:“他们用抛石车了。”
我急忙站在城楼边,向城下望去,只见一块巨石正向城楼上飞来,轮廓越来越大,我赶忙大叫道:“躲在木栅之下。”事先我就担心他们会用抛石机,所以建筑木栅,就是等待这个。
几个士卒赶忙往木栅下跑,孰料只听见巨大的木头折断声,紧接着两声惨叫,这块飞上来的巨石将木栅压断,又顺势将两个士卒砸成肉饼。
张凤赶快叫我:“使君,下来躲躲,不要被石头砸中了。”
我怒道:“赶快加固木栅,用大弩还击。”
三六 群卒毙壑沟
十二张大弩全部造好,我们在城上和李直的军队相互对射了一天一夜,我连眼皮都没阖过,有时真想就此躺在城楼上,再也不起来,可是这起战事都是因我而起,如果我躺下,士卒们还会这么卖力吗?我还担心张凤趁我睡着了投降,虽然我知道他轻易不敢这么做,毕竟他的家眷都在洛阳,他如果不想宗族被诛,就得坚守。不过我也能略微察觉他内心的动摇,毕竟家眷被诛在后面,保住眼前的性命才是最实在的。而且,他还可以和李直谈判,把我交出去,再舞文弄墨,向朝廷奏告,把李直叛乱的责任全部推到我身上,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我正被权臣梁冀忌恨,他巴不得有人诬告我呢,就算不能把我置之死地,将我免职家居,至少是可以做到的。
暮色再次降临,李直久攻我们不下,也只好把军队撤到河边宿营。我和耿夔替换着睡觉,他也真是奉公守职,每次我醒来,总看见他睁着灼灼的眼睛趴在城楼上瞭望。合浦城比广信还热,夜晚也是闷闷的,我们就这样一睡一醒,挨到了又一日清晨。
李直的军队用过早食,再次开始进攻。抛石机仍旧持续不断地向我们城上抛掷石块,我则不断地用矛矢反击,这让他们颇为忌惮。每当我射出一矛,城下总是一片惊呼,好像潮水退却一样。在相持中,他们的抛石机被我们射毁了三分之一,后来他们也学聪明了,将其他的抛石机装在车上,不断移动调整方向继续投掷大石,目标就是我们的巨弩。我们的巨弩移动不便,被他们的石块屡屡砸中,加上发射箭矢本身的反弹力,造成巨弩磨损,渐渐变得不堪使用。好在他们也筋疲力尽,抛石的间隔时间延长了很多,偶尔抛上来的,也是一些小石块,轻易就被我们新补修的木栅挡住了,发挥不了什么作用,但我并不乐观。耿夔建议我们再打开合浦郡的后门逃往交趾郡,我说:“交趾郡听说我被围合浦,竟然不肯发兵救援,我去那有什么用?只怕我一去,他们就把我的头割了献给李直。”
“他们顶多鼓动使君讲和,岂敢杀害使君?”耿夔道,“如今李直正在制造新的攻城器械,我们城内却没有材料再造大弩,被他们攻破是迟早的事,望使君早下决断。”
我说:“可惜被他们截断道路,要不然可以逃人荆州,向荆州刺史求救。”
耿夔道:“就算荆州发兵救援,翦灭李直,使君也会因为擅离州界,被朝廷处死。”
我道:“就算被处死,也要先杀了这个恶贼。”我有个好友正任零陵太守,从合浦逃到零陵,当然不大方便,但也不是毫无希望。
耿夔摇头道:“绝对不可。使君,逃离本州,按照律令,一定处死。去交趾郡求援,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我笑道:“耿卿,枉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还是不了解我啊。去交趾虽然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可以活命,李直却会安然无恙。万一被他捕获,就算他不杀我,也会对我百般羞辱,那时我生不如死;去零陵虽然我必死,却有很大的希望可以杀死李直,那就是我最大的满足。耿卿,不杀李直,就不算真正给任尚卿报仇啊!”
耿夔默然不应,又抬头决然道:“臣不忍使君被诛,使君冒必死之志,却只想为任尚报仇。使君如此,夔又何敢偷生?能追随使君而死,死亦不恨。”说着眼中落泪。
“那我们睡一觉就动身罢。”我说,“我看他们制造巢车也要费些功夫,我们先查查地图,找准去零陵的道路。”
一觉醒来,耿夔已经把什么都准备好了。我正在想,这次出逃要不要带上张凤,不带他的话,李直会不会把他杀了。突然张凤跑进来,大呼小叫道:“使君,援兵来了,援兵来了。”
我精神一振:“哪个郡的援兵?”
张凤道:“不是郡兵,是上次造反的巨先所率的蛮夷兵。他们听说使君受困,特地集合前来相助。”
“有多少人?”我喜出望外。
“起码有上万,他说把部族的所有青壮都带来了。”张凤道,“加上我们城内的近一千士卒,我们现在人数超过李直了。”他似乎兴奋得想跳舞。
我差点忍不住仰天长笑起来,没想到垂死关头,会出现这样的好事,就像濒临饿毙的乞丐,被拥立成了皇帝,这也许是上天对我的悲悯罢。我强行抑制住自己的兴奋,假装平静地说:“很好,府君你看,我曾说过,蛮夷也不是见利忘义之人,你只要对他们好,他们会永远记得你的。”
张凤垂手道:“使君说得极是,下吏眼光,哪及使君之万一。”绝处逢生的喜悦使他不吝惜任何美妙的言辞,“现在,该怎么做?巨先的人很快就到城下了。”
“整装待发,等他们一到,就里应外合,一起出击,将李直剿灭。”我道。
三七 蛮夷来救护
我们站在城楼上观看,李直的军队差不多已经把新的巢车造好了,看上去比旧的还要坚固,式样也要新颖,巢车前部伸出一个长长的弧形,像彩虹一样,大约是推过来时可以架在我们的城楼上的,这样,士卒就可以从彩虹上不断地降落城中。抛石车仍在不紧不慢地抛石头,这与其说是打仗,毋庸说是戏弄。不过我心里却充满了激动,他的精兵不过两千,被我的矛矢起码射杀了两三百,加上双方相持了这么久,就算他兵精,到这时,也该疲惫了。巨先的蛮夷兵却是新出之师,锐不可当,我也曾亲眼看见他们的战斗力,知道李直未必挡得住,至少可以打个平手,我也不用担心败亡的问题了。
我正在想着,张凤手指着城墙的东南角,兴奋地说:“使君,看,他们来了,我们也准备出击罢。”
东南角湖边的芭蕉林里果然涌出大队打着赤脚的蛮夷,头上的椎髻盘得整整齐齐,身上的衣服也不再褴褛,每个人身上还都披着竹甲,腰间挂着弯刀,手中彀着弓弩。他们的骑士不多,只有二三十骑,大概是各队的头目,奔驰在最前面。这伙人的出现,似乎让李直的军队有些吃惊,他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儿,傻愣愣地望着。机不可失,我纵马驰下城楼,大声下令道:“给我出击!”合浦城门大开,等候在城下的合浦郡兵,跟着我也像潮水一样涌出城去。两股潮水在城下汇合,那股潮水的领头人正是巨先,他见了我,大笑道:“何使君,听说君被贼人围困,巨先特来效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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