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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我希望耿夔给我否定的回答,我这么问,只是想知道耿夔的决心,虽然他的决心并不一定对我有用。
耿夔气得满脸通红:“使君,如果不能为任尚报仇,生不如死。”我赞许地拍拍他的胳膊:“很好,反正我也无所牵挂,我们君臣就同日死,不过死之前也要灭了那恶人一家。”
耿夔摇头道:“使君乃天子亲诏刺察交州,身衔王命,岂能跟李直这竖子俱死。他擅发郡兵攻击朝廷刺史,已经是穷途末路了,盆子里的鱼鳖,还能翻起什么大浪。”
“话虽是这么说,可是现在彼众我寡,为之奈何?”我叹口气。耿夔道:“下吏刚才仔细研究了高要县地图,又问了几个当地蛮夷,县邑后有几条小径,很少有人知晓,等到天黑,我们就可以选择一条逃亡。”
“逃到哪里去?”我道,“作为一州刺史,境内都尉竟然造反,也算是不称职,只怕难以保全了。”
耿夔摇头道:“使君太悲观了。李直造反,并非由于使君治州不称职,乃是因为使君依法逐捕李直的内兄龚寿,导致他狗急跳墙,使君有何过错?且使君系捕龚寿,也是因为他盗掘前苍梧君赵义墓,朝廷一向尊崇苍梧君的品德,自当同为之切齿。李直不思大义灭亲,报效朝廷,反而擅发郡兵,攻击天子使者,罪当灭族。使君如果能将其剿灭,苍梧君也会感谢使君的,有苍梧君折中其间,向朝廷申诉,使君又怎么会因此获罪呢?”
他说得确实有道理,看来我是一时被急躁冲昏了头脑,我问道:“那我们就晚上出城,先避开李直的锋芒。”
“出城绝无问题,但不知使君有没有想好方向?”耿夔眼中满是希冀的眼神,当然是期望我做出决定。我飞快地想了想,道:“可以逃往合浦,袭夺张凤的军队。他为人虽然贪婪,却很懦弱。合浦城池坚固,足以坚守。我们可以一面坚守,一面派使者征集其他五郡士卒,共击李直。”
耿夔赞道:“使君好主意,有使君在,臣从来不知这世上有何可惧。”
这句话说得我心头暖洋洋的,虽然我知道他实在过誉。我这次判断有些错误,确实没想到李直会有这么大的决心和我对抗。但是,他有决心,我也不会示弱。我大声笑道:“很好,现在就去把龚寿一家押到市集,全部斩首。李直要是进城,就让龚寿家族的头颅迎接他罢。”
耿夔道:“唉,使君,依下吏之见,也不要杀他全家,将龚寿和其首恶苍头家仆处斩就行了。”
我笑道:“耿君突然仁慈起来了,刚才耿君未经拷掠,就手刃了他家两个苍头,毋乃太迫乎?”
“那两个是杀死任尚君的首恶啊!”说着耿夔又滴下泪来。
三五 怀怒斩龚寿
随着鼓声,刽子手将龚寿胁持到斧质上。龚寿已经吓瘫了,他是被一路拖到刑场的,所经过的路上,屎尿流了一地。刽子手掩鼻皱眉,将他的脑袋按到斧质上。他乖乖地一动不动,据说人到了这时,基本就认命了,让他干什么他都会照办。很快刀光一闪,他的头颅骨碌碌滚到一边。接着,又押上龚寿的几个苍头恶奴,同样很快就斩下了首级。行刑期间,龚寿的妻子一直在呼天抢地,对我号哭辱骂,还屡屡要冲上刑台。我心中不耐,干脆命人将他妻子也拖上斧质,她极力挣脱,将龚寿的头颅紧紧地抱在怀里,在嘴边亲吻,血污沾满了她的前襟,她一边号哭,一边对我谩骂,这个婆娘,看上去弱不禁风,和龚寿肥大的身躯有着鲜明的对比,却比龚寿要无畏得多。我心中突然萌起了一丝怜悯,准备下令将她赦免。她却爬到斧质前,将龚寿的头颅认认真真地放在斧质一边,然后主动将自己的脑袋放在斧质上,嘴里仍不住地高声叫骂。我叹了口气,突然改变了主意,一挥手,刽子手手起刀落,她的声音戛然终止,脑袋骨碌碌滚了出去,和龚寿的脑袋相撞,却仍不停止,看来鬼神也未必庇佑恶人的,不管他们是多么恩爱。
行刑结束时,我大约杀了龚寿家二十多口,恶奴大约占其中一大半。这期间日影不断西斜,眼看逼近黄昏。耿夔告诉我,他已经把一切准备妥当。于是我带着他,以及几十个亲信士卒重新来到城楼上,挑选一个有膂力的士卒将龚寿的头颅和他十几个苍头的头颅依次往下掷,每掷一个,城下就传来一阵惊呼声,好像接到了什么贵重的贺礼,同时就有李直的士卒驰马过去拣拾。我首先掷的是那些苍头们的头颅,最后两个才是龚寿夫妇的。当他们将龚寿夫妇的头颅呈给李直时,我似乎能看见他发狂的样子,尤其是他妻子发狂的样子。这种时候,我们双方都充满仇恨,然而我赢了,我顺利地将自己的仇恨甩给了他,旋即匆匆走下城楼,在耿夔等亲信士卒的夹护下,打开后门,披着暮色,向合浦县方向狂奔。
合浦城在一片晨光熹微中等待着我,不久前,我曾在这城邑的前面帮它解决了一个难题,希望这次它能对我有所回报。我用刺史印命令城外传舍的啬夫帮我叫开了城门,当我打马驰入城邑的一刻,城门在我身后轰然闭合,我一夜的焦虑才算烟消云散。
张凤对我的到来感到非常惊异,他说:“自从使君上次离开,合浦郡就一直风平浪静,珍珠赋敛也全部停止,不知使君突然来此,有何教诲?”我们站在合浦城的城楼上,这时东方出现了一抹微光,沿着驿道奔驰了一夜,我真是累得话都不想说了。而且,我感觉肛门隐隐作痛,大概鞍马颠簸加上急火攻心,我的痔疮也悄然迸发了。
我忍住疼痛,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合浦郡风平浪静,苍梧郡都尉李直却举兵造反,围攻刺史,不知君意如何?”
他愣了一下,好像不相信这消息的真实,继而怒拍城墙,大声道:“李直好大的胆子,竟敢攻击天子使者。使君放心,合浦城池坚固,量他李直也不敢来这送死。”他的语气虽然激烈,我感觉却像被蛀空的朽木一样空洞。我认真地看着他,很想对他说,上次土著蛮巨先造反,你怎么一下子就逃亡朱卢了呢?他似乎猜到了我的心思,脸色一下子变得很窘,道:“使君不如即刻派使者去九真、交趾等郡征召兵马,共击李直。”
“嗯,我要先检阅一下合浦县的士卒,府君也请立刻派出使者去其他五郡征兵罢。”我说。
虽然困得要死,但我毫无睡意,我感觉自己的目光炯炯,像两束火炬,好像一夜的奔驰不是逃亡,而是来合浦完成一个上天交付的使命。我甚至想,当年高皇帝彭城大败奔亡,凌晨驰入韩信的军营,袭夺了韩信的军队,那种踌躇满志的姿态,也不过是如此罢。
稍微准备了一下,我下令警戒全城,做好一切守城准备。
合浦城外有一条河水流过,它的名字叫柳水,岸边有许多柳树,大概因此得名。柳水水量充足,时常漫溢,在城外形成了许多水泽,给城墙赋予了一层天然的屏障。我让士卒在城墙上编连木栅,给合浦城率先穿上一套铠甲,想用火箭烧毁木栅是不可能的,木栅上披了一层湿漉漉的水藻,很难烧着。我又让士卒砍下大木,鞣曲为弓,再选出一些祕杆比较直的矛,用鹅毛给它装上尾羽,当成箭矢。这是我从当年的主君荆州刺史刘陶那里学来的,他曾经被朝廷派遣到荆州,平息叛乱的武陵蛮夷,通晓兵事。我亲眼见过这种矛矢的功效,它能射到一千步的距离,不管什么样的盾牌都对它无能为力。据刘陶说,他发射的一支这样的矛矢,穿透过五个蛮夷兵的肚子,把他们像烤知了那样串在一起。如果蛮夷吃人的话,可以直接将这支矛矢抬到火上去烤。他一边说,我一边在脑中转换成图像,在指挥士卒们制作矛矢的时候,我脑子里也不断回忆起这些图像,没有一点恻隐。我觉得自己有点丧尽天良。但又能如何?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的生命是被人轻易牺牲掉的,我微末的力量不足以改变它。
还没等我把这一切准备完毕,邮卒的讯息就传来了。李直的军队已经在向合浦进发,他们沿途洗劫了包括朱卢城在内的一切城邑、亭舍和乡聚,凡是见到能胜兵的人,都胁迫他们加入自己的队伍。这些人加上龚寿的苍头奴仆,亲族门客,数量已经超过一万,在人烟稀少的交州,这是一支令人生畏的力量。
张凤有点坐卧不安,不停地重复着废话:“使君,这个李直是决心要造反了,决心了。”
我安慰他道:“反贼人数虽众,但除了从广信带来的两千精兵之外,其他都不足为惧。何况他失道寡助,就算沿途裹挟了一些蛮夷,又能如何。”不过我还真佩服李直的孤注一掷,此前交州的本地官吏,也经常起来造反,失败后就遁人丛林,汉兵对之往往无可奈何。大概李直也是这么打算的罢。
张凤嘴巴上强撑着:“是啊是啊,量他一个小小反贼,怎敢和明使君作对?我就等着看使君怎么擒他。”
我们正在城楼上说话,很快看见远处旌旗飘摇,上百骑兵杂沓着向合浦方向奔来。我笑着对张凤道:“来了,吩咐士卒,等我命令,准备迎敌,斩首捕虏者,重重有赏,去看看大弩矛矢造得怎么样了,造好了就抬上城楼。”
一会儿,李直的军队陆续来到城下。这回没有废话,他们略作休整,很快架好巢车,发动进攻。高大的巢车隆隆向城门推进,巢车上站着的数名士卒,不断地向城内发射弓矢,我早吩咐好了士卒,用大盾蒙头,抵挡箭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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