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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的区别在于我不抽塔克索尔牌香烟,而喜欢伊诺公司的出品。另外,你得及时替我准备好我用惯的那种牙膏。”
我用手指弹着桌面,弄不清自己和他是怎么回事。他是不是在嘲弄我?也许这一切全是开个玩笑?他抬起头来,看到我脸上焦虑的表情。“对你说来,我大概是个狠心的家伙,对吗?”他说,“这种求婚方式大概不合你的理想。在你看来,我们应该在音乐院里谈这种事;你手执玫瑰,穿一件雪白的衣裳,远远传来小提琴奏出的华尔兹舞曲。
而我呢?我应该在一棵芭蕉树后狂热地向你求爱。这样一来,也许你才觉得自己有了身价。可怜的小宝贝,不害臊吗?不要紧,我带你到威尼斯去度蜜月,手挽手去乘冈陀拉①游玩。不过我们不能呆太久,因为我要带你看看曼陀丽。“ ①意大利威尼斯运河上的一种窄长平底船。
他要带我看看曼陀丽……突然间,我意识到这一切都是行将发生的真事!我将做他的妻子,我俩将在花园里并肩散步,信步穿过幽谷小径,向海滨沙滩走去。我想象着自已如何在早餐之后站在石级上,眺望天色,把面包残属向鸟群撤去;接着,我又如何戴上遮阳帽,手持大剪刀,走出屋子去剪专为室内陈设使用的鲜花。我现在才明白童年时候为什么买下那张彩图明信片。原来,这是一种预兆,是茫茫然之中向未来跨出的一步。
他要带我看看曼陀丽……我的思想自由自在地驰骋开了,眼前出现各种各样的人物,一幕又一幕的情景。与此同时,他却始终只管吃着蜜桔,时而给我递上一片,看着我吃。
我俩将被客人团团围在中间,他把我介绍给大家:“各位大概还没见到过我妻子吧。”
德温特夫人。我将成为德温特夫人。我反复掂量着这个名字。在支票上、商人的账单和邀客赴宴的请来上,都将签上这个名字。我仿佛还听到自己在打电话:“这个周末请到曼陀丽来好吗?”客人,总是大群大群的客人。“啊,她实在迷人,你一定得结识她——”人群外圈有谁低声这么说。我马上转过身去,假装不曾听见。我又想象自己挎着装满葡萄和梨子的果篮,走到门房看望一位生病的老妇人,她向我伸出双手:“夫人,您真太好了,愿主保佑您。”我回答说:“你要什么,就叫人到宅子来说一声。”德温特夫人,我将成为德温特夫人。我仿佛看到餐厅里擦得亮堂堂的餐桌和长蜡烛。迈克西姆坐在餐桌的一端,一桌共二十四人的宴会。我头发上插着一朵鲜花。大家都看着我,举起酒杯:“一定得为新娘的健康干一杯!”接着,我又听到迈克西姆对我说:“我从来没看见你像今天这么可爱。”一间间摆满鲜花的凉爽的大房间。我的卧室,冬天生着火。
有人敲门,进来的是一位笑容可掬的女人。这是迈克西姆的姐姐。我听得她说:“你能使他那么幸福,这真不简单!大家都高兴极了。你真行!”德温特夫人,我将成为德温特夫人。
“剩下的这点桔子太酸,不吃了,”他说。我睁大眼睛望着他,这才慢慢听懂他的意思。接着,我低下头去看看自己的盘子,那四分之一个桔子果然僵缩得变了颜色,的确酸得走味儿。我满嘴的苦涩,这会儿才感觉到。
“谁去跟范·霍珀夫人谈这件事儿?你去还是我去?”他间。
他折起餐巾,推开盘子。我不明白,他怎么能这样漫不经心地说话,好像这事一点没什么大不了,只不过是对计划作些微调整而已。可是对我,这是颗碎片横飞的重磅炸弹。
“你去跟她说,”我回答。“她一定会气个半死!”
我们从桌边站起身来。我双颊绯红。因为想到未来而激动得浑身颤抖。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挽起我的手臂,微笑着告诉侍者:“祝贺我们吧。小姐和我决定结婚了。”然后,全体侍者都会听说这消息,微笑着向我们鞠躬。我俩相偕走进休息室,只听得背后有人兴奋地议论,另一些人则交头接耳,都想一睹我俩的丰采。
可是他什么也没说,一言不发离开平台。我跟着他往电梯走去。经过接待室服务台时,人们连看都不朝我们看。那职员忙着对付一扎票据文件,正转过头去对他的助手说话。我暗想,他还不知道我就要成为德温特夫人,我将居住在曼陀丽,曼陀丽将归我所有。
我们乘电梯来到二楼,沿着走廊走去。他一边走,一边执着我的手摇晃。“你觉得四十二岁是不是太老了?”他问。
“啊,不,”我忙不迭回答,那神态也许显得过分急切。“我不喜欢毛头小伙子。”
“你可从没跟毛头小伙子打过交道,”他说。
我们来到范·霍珀夫人的套房门口。他说:“我看最好还是让我独自来处理。告诉我,你是不是很在乎我俩什么时候结婚?你不会要妆奁吧?你不喜欢这一套吧?这事儿要不了几天,很容易就能办妥,找个办事机构,弄到一张证书,然后就乘车出发到威尼斯或者随便哪个你喜欢的地方去。”
“不在教堂里行礼吗?”我问。“不穿白色礼服,不请女傧相,没有钟声,没有唱诗班的童子?你的亲戚朋友也不请吗?”
“你忘啦,”他说。“那样的婚礼我以前曾行过。”
我们仍旧站在房门前。我注意到报纸还在信箱里塞着,那是因为吃早饭的时候太忙,没空看报。
“怎么样?”他说,“就这样办行吗?”
“当然行啦!”我回答。“刚才我还以为咱们得回到家再结婚。什么教堂,客人,我可不向往这些,我不喜欢那一套。”
我向他微笑,装出兴高采烈的样子。“这不是挺有趣吗?”我说。
可是他已经转过身去,推开了房门。我们走进套间狭小的门廊。
范·霍珀夫人在起居室里大叫起来:“是你吗?老天爷,你究竟捣什么鬼?我给服务台挂了三次电话,他们都说没见你人影。”
一时间,我既想笑,又想哭,想同时又笑又哭,另外我还觉得胸口发闷。一阵心慌意乱之中,我甚至希望这一切都未发生,要是此刻独自在一个什么地方吹着口哨散步多好。
“大概都怪我不好,”他说着走进起居室,随手带上门。我听见她惊诧地大叫一声。
我走进自己的卧室,在打开的窗户边坐下,这滋味就像在医生手术室的前厅坐等。
我应该随手找本杂志来翻阅,浏览那些毫不相干的照片和那些根本读不进去的文章,等待护士走出来报信。护士来了,脸色开朗,模样很干练,但是因为长年与消毒剂打交道,人情味已被冲洗得荡然无存。“一切都好,手术很顺利,不用担心,我要回家去睡一会了。”
房间的墙相当厚实,隔壁的谈话声一点儿也听不见,他跟她说些什么呢?怎么措词?
也许,他说:“您知道,第一次见面,我就爱上了她。这些日子,我们每天见面。”她的回答是:“嗬,德温特先生,这实在是我听说过的恋爱事件中最最罗曼蒂克的!”罗曼蒂克,这就是我乘电梯上楼时一路苦思而又始终没想起来的词儿。是啊,当然啦,够罗曼蒂克的!人们都会这么说。事情很突然,非常罗曼蒂克。两人一下子决定结婚,而且说到立刻做到。不啻是奇遇!在临窗的座位上,我抱着双膝,甜滋滋地对着自己笑,这一切多么美好,我将何等幸福!我要同自己心爱的男子结婚,我将成为德温特夫人!
在这么幸福的时刻,居然还感到胸口发问,委实荒唐。当然,这是神经在作怪。正像在手术室前厅坐等结果。看来,如果两人手牵手一道走进起居室跟她说清楚,就更有意思,也更自然一些,两人相视一笑,一面由他站出来向她宣布:“我们决定结婚,我俩深深相爱着。”
相爱。到现在为止,他还未说过这话,也许是没来得及。方才吃早饭那阵子多匆忙,一边还得往嘴里送果酱、咖啡和蜜桔。那有闲暇?那蜜桔的味道可真糟糕。是的,他还没说到相爱之类的话,他只说到结婚,口气就事论事,毋庸置疑,倒也别致。正因为方式别致,他的求婚才更合我的意,显得更真诚。他可不同于一般的芸芸众生,不像那些毛头小伙子,那种人也许满嘴胡言乱语,心里却远不是那样想;那种人连篇的山盟海誓,热烈得让人受不了,但却前言不搭后语。这一次的求婚也不像他头一次对吕蓓卡……我决不能想到这上头去,快把这念头遣开。是魔鬼在诱使我去闯这思想的禁区。滚到后边去,撒旦!这些事绝对不能想,永远想不得,永远,永远!他爱我,他要带我看看曼陀丽。那边两人的谈话还有个完没有?他们究竟是不是还打算把我叫过去?
那部诗集就搁在床边。他已忘了借书给我这回事,可见这些诗对他是无关紧要的。
“去!”魔鬼在耳边轻声怂恿。“翻开扉页。你心里难道不正想这么做吗?去翻开扉页。”
胡扯!我说。我只是想把书放进行李堆去。我打个呵欠,漫不经心地往床头柜走去,信手捡起诗集。我被床灯的电线绊了一下,差一点摔倒,诗集从我手中掉到地板上,恰好散开在扉页。“给迈克斯——吕蓓卡赠。”她死了,人们不该去想起死者。死者已经长眠,青草掩埋了他们的坟墓。不过,她的字迹多么活泼,多么道劲!那一手不凡的斜体字,还有那墨水渍,仿佛是昨天刚刚写上的。我从化妆盒里取出指甲剪子,把这页纸剪下来;一边剪,一边做贼心虚地往后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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