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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建平不识趣,开始放马后炮:"失望了是吧?其实你就不该抱什么希望,早就想跟你说了,看你兴致勃勃的,不愿意扫你的兴。送你一句宋氏名言林小枫:初恋不可忘却的不是初恋的对象,是青春初始时的悸动,是对纯洁青春的怀念。所以,聪明的人们说,永远不要跟你的初恋对象见面,否则,他的苍老平庸,会把曾经有过的美丽彻底葬送。"
林小枫一声没响,但可以看出她在极力忍耐,终于,忍耐到了极限,她一下子把橱门砰地摔上,转过身来。"你错了宋建平!人家既不苍老更不平庸!人家风度翩翩有车有房,人家儿子上的是重点小学,钢琴考到了九级去德国参加过交流!……"
"听他吹,男人都爱吹!"
"那你为什么不吹,你不是男人?"
"想吹牛还不容易……"
"那你吹啊,吹一个给我听听,哪怕是假话大话空话!你不敢!你连吹牛的勇气都没有,你怕担责任!其实我无所谓宋建平,我半辈子都过去了我还求什么?但是当当不行,当当不能像我们似的窝窝囊囊一辈子,他已经被我们耽误了……"
"已经被我们耽误了?耽误什么了,他还不到六岁!"宋建平火了。他的忍耐也不是没有底限的。
"钢、琴!——所有幼儿园老师都说当当有音乐天赋,从他三岁的时候我们就计划着给他买钢琴,可到现在也没敢买:一节课一二百块钱的学费,还有调琴费、资料费,凭咱,就是买得起也用不起!"
宋建平连声冷笑:"我看你这是,借题发挥。"
林小枫倒不明白了:"我借什么题发什么挥了?"
宋建平斜眼看她,拖着长腔:"是不是那位高飞先生春风得意事业有成,更重要的,家庭美满,让你感到失落了啊?"
林小枫大怒:"宋建平!你!你不是东西!"
宋建平笑容可掬:"我确实不是东西。我是人。"
林小枫尖叫起来:"——庸、人!"
宋建平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看着对面的那张脸,拳头不由自主捏了起来;林小枫毫无畏惧,一挺胸脯迎了上去。极静的片刻之后,宋建平垂下了眼睛,斗志在瞬间突然消失。没有了斗志,整个人仿佛都佝偻了。慢慢地,他转过了身去,向外走。不料对方斗志犹存,一步越过他去,堵住了他的去路。
"又想一走了之?没门儿!今天不把话说完你别想走!"
宋建平不说话,一把把她扒拉到了一边;林小枫再次冲过来,拼死拦在了门口。可她"拼死"也是个女人,怎么可能是男人的对手?宋建平只消稍一用力,就又把她扒拉到了一边,然后拉开门,出去,同时用力关门。殊不知这时林小枫已再次过来了,一只手就把在门框上,宋建平全然不知,关门时用了很大的劲儿,为的是能制造出一声"砰"的巨响,其思路类似"以物咏志"。不料预期中的巨响没有出现,倒是林小枫发出了一声异样的尖叫,与此同时宋建平也察觉到了关门时的手感不对,心中一懔,回转身来惊慌失措地连问:"怎么啦怎么啦?……挤手啦?我看看我看看!"
掰开林小枫握着左手的右手,一片血肉模糊……
《中国式离婚》第二章
侦察连连长林小军要归队了,二十天的假期还没怎么过就过去了。无论叫谁说无论从哪方面说,林小军都是个男子汉,结实精瘦武艺高强直率豪爽,唯有在恋家这一点上,不是,像个女孩子,还不如一般的女孩子。当兵第一年因为想家,差一点儿做了逃兵。当时父母在电话中听出了他的这个情绪,火速把姐姐林小枫派去部队做他的思想政治工作。
姐姐长他八岁,从小,就是他半个家长。父母是话剧演员,演员的工作性质决定其作息
时间与普通人相反。于是,在父母有演出的那些个晚上、休息日里,小军都是由姐姐带着。姐姐上幼儿园接他,姐姐照顾他吃饭,姐姐带他睡觉。有时夜里他尿了床,姐姐就让他睡在她那一边,她睡在被他尿湿的尿窝窝里。
姐姐奉父母之命到部队后,对小军先是劝说,苦口婆心。没用。最后,姐姐急了,说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反正你也大了别人管不了你了,但是小军你给我记住,你要是当了逃兵,你就不再是我的弟弟,我不想我的弟弟这么没有出息。一句话便堵住了林小军的退路。说到底,回家是因为了对亲人的思念,如果他的回去使亲人苦恼痛苦,那他回去还有什么意思?有什么意义?就这样,林小军在部队里坚持了下来。次年考上了军校,三年后以优异成绩毕业。尔后排长、副连长、连长,一路顺风。
恋家的孩子除却性格因素,大抵是因为了家的温暖,因为了那家对他有着深深的吸引和眷恋。
林小军走的那天是周六,十一点一刻的火车,父母晚上演出上午彩排没有时间——他们退休后又参加了老演员《长征组歌》合唱团——于是,由姐姐一家三口代表他们送他去火车站。姐夫宋建平替他提着箱子,他一手拎包一手抱着小外甥当当。一路上,姐姐一再让他把当当放下,他不肯;要替他拎包,他也不肯;话也少,两眼平视前方,只是偶尔,向姐姐的左手投去闪电般一瞥。那手缠着雪白的绷带,耀眼刺目。
"舅舅,有一个事我忘了跟你说了!"当当说。当当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一件很重要的事。他奇怪自己怎么会把这样重要的事忘了跟舅舅说。当当是什么事都要跟舅舅说的,舅舅是他心中的英雄,他崇拜的偶像。到目前为止,除了在电影电视里,他还没有见过比舅舅更棒的真人了。而电影电视里的那些英雄,都是假的,装的。作为演员的孙子,当当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吗?就说姥爷吧,在电视里演武林高手,打起架来虎虎生风,几十个人一块儿上都被他打得连滚带爬稀里哗啦;其实呢,真的他跟当当闹一会儿就得喘上半天,歇上半天。而舅舅是真的棒,很棒,不仅是听别人说,当当自己就亲眼目睹亲身经历过一回。那件事至今想起,仍让他激动得喘不动气。
那是他小时候的事了。有一次,舅舅探家回来,带他出去玩儿,他看到一个小偷正要偷一个人的东西,就告诉了舅舅,舅舅就告诉了那个人,小偷就没有偷成。谁知那小偷不是一个人,是三个人。那三个人从此就盯上了他们,他们上哪,他们就跟着上哪。当时当当在舅舅的怀里,眼睛朝后,看得一清二楚,吓得要命。舅舅叫他不要怕,抱着他一直往前走,头都不回。走到一个人少的地方,那三个人就围上来了,当当本能地把眼睛埋在了舅舅的肩窝窝里——至今他还为这事后悔,后悔因为自己的胆小没能看到接下来发生的事儿。他只听耳边"砰""叭""呱唧"的一阵乱响,然后就听到一个人在喊:"他,他,他是警察!……快走!"于是当当知道没有危险了,睁开眼看时,果然,那些人正在逃跑,两个人架着一个人,一拐一拐的。幸而他们还没有来得及跑得太远,使当当还有机会更正他们的错误。"我舅舅不是警察!我舅舅是侦察连长!"当当对着他们的背影大声说道。其实当时舅舅还不是连长还是副连长,不过跟坏人就没必要说那么仔细了。
"什么事?"听当当有事要说,舅舅马上转过脸来问。舅舅对当当的事一向重视,不管什么事。
"在幼儿园睡中午觉的时候,李南方老NFDA1我裤子,我都睡着了他还NFDA1,然后我就踹他的脸,然后他就咬我的脚,咬住我的大脚指头不松口,疼得我都哭了。"当当说着,心里又是一阵委屈。跟舅舅说这事,有告状的意思,更有想让舅舅给他撑腰的意思。
"是嘛!"侦察连长听罢顿时严肃起来,想了想,认真说道,"不过当当,我觉着这件事情咱们得这么看:你想啊,你用脚踹了他的脸,谁吃亏?他吃亏;反过来,他用嘴咬了你的脚指头,谁吃亏?还是他吃亏!"
当当眼睛一亮,立刻高兴起来:"我的脚可臭了!"
"就是!臭死他!"
"臭得他好几天都不能吃饭!"
林小军再也忍不住地放声大笑,宋建平和林小枫也笑。当当看大人们都笑便也跟着笑,带着一点儿幸福的茫然……
进站了,到了上车时间。
"当当,舅舅走了?"林小军说。当当一听,眼泪哗一下子就下来了,一条小胳膊更紧地搂住了舅舅的脖子,侦察连长用粗大的拇指抹去那张小脸上的泪,"哎,男子汉,流血不流泪!来,给舅舅笑一个!"
当当边流泪边努力地笑,那一脸灿烂的假笑使林小军眼圈一下子红了,把孩子往姐姐怀里一塞,掩饰地转过身去接姐夫手里的箱子,顺手拉姐夫一把,"走,姐夫,我跟你说句话。"
二人走到一边,林小军说话面无表情,"姐夫,你是知道的,我很爱我姐,我们的感情跟一般姐弟还不一样,我姐对我有恩。我爸我妈也是,很爱我姐。我妈说,我姐长这么大,他们从来没有戳过她一指头……"
"我不是故意的,那是个意外……"
"要是故意的你今天就不会站在这里!姐夫,只此一次。若有二次,我,"他顿了顿,"——绝不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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