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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的路上,宋建平抱着睡着了的当当,一句话没有。林小枫也没话。一家三口来到公共汽车站,林小枫眼睛看站牌问宋建平:"咱们回家还是上我妈家?"没听到回答,她回过头去,"问你话哪!"宋建平仍是不响,林小枫这才想起了丈夫的一路无话,此前她是一点感觉没有。快十年的夫妻了,有话正常,没话也正常。于是问丈夫:"你怎么啦?"
"……威胁我……居然敢,威胁我……"就咕噜了这么两句,没头没脑。
林小枫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进一步的解释,只好又问:"你说什么哪?"
"你就别装了!"
"装?我装什么了我?"
宋建平终于爆发了:"你跟你弟怎么说的?"林小枫依然是满脸的不解,宋建平进一步指出,"——就你手受伤的事!"
林小枫这才明白,一下子笑了起来:"怎么说的?实话实说。……小军跟你怎么说的?"
宋建平没理她,自言自语:"绝不原谅——我用得着他原谅!原谅怎么着?不原谅又怎么着?……不就是会些拳脚吗?可惜啊,晚生了二百年,要搁二百年前还可以算是条好汉,可以叱咤一下风云,现在?现在是法制的时代,科学的时代,文明的时代,他这样的算得了什么?哼,区区一介武夫!"
林小枫听明白了,同时也不高兴了,"宋建平,有话当面说去呀,背后逞什么英雄!"
"背后逞英雄?我这叫不跟他一般见识。"
林小枫轻蔑地哼一声把脸扭向一边。宋建平转到她的脸对面,追着她问:"你哼什么?哼什么?……问你话哪,你、哼、什、么!"
林小枫仰脸看天,"你呀,也就是敢冲我厉害,欺软怕硬,胆小鬼!懦夫!"
这时正好有一路公共汽车到,林小枫一闪身上了车,同时撂下一句:"我上我妈家去!"也没说让宋建平去否。宋建平一时拿不定主意何去何从,犹豫间车门关了。车载着妻子走了,剩宋建平一人怀抱儿子孤零零站在车站,满心愤懑。
肖莉来了。
当时宋建平刚刚进家,刚刚把当当在床上放好,小家伙睡了一路,压得他胳膊都麻了,他硬是咬着牙坚持下来,把儿子放上床鞋都没敢给他脱,生怕把他弄醒。他要醒了宋建平今天就别想清静,六岁的孩子,缠人得很。肖莉就是在这个时刻按响了他家的门铃。门铃一响当当即醒,令宋建平所有的辛苦化为乌有。
肖莉住宋建平家对门,在医院五官科工作。说起来既是邻居又是同事,两人却很少来往。没有来往的必要,也没有来往的由头,因而彼此了解也不是太多。就宋建平这边,只知道肖莉的年龄跟林小枫差不多。性格似乎也好,因从来没看到也没听说她跟什么人红过脸、闹过别扭。比较明确的是长得不错,不是漂亮,而是美丽。就是因为了这个肖莉,宋建平才发现,在女人的身上,漂亮和美丽是有区别的。漂亮更多的是与生俱来,是天赋是遗传,美丽却还需要有后天的因素,比如,言谈举止的从容优雅。
肖莉想让她女儿妞妞在宋家待一会儿,她有点儿急事。宋建平一口气连说了三个"可以";不是客气,是真心欢迎。两个小孩儿在一起可互为伙伴,省得他给那小子当全陪。
说是"待一会儿",但是直到晚饭时分,肖莉也没有来。
宋建平端着菜去了大间,两个孩子正在大间的餐桌上画画玩。妞妞画一个小人儿,说是她妈妈,又画一个矮点儿的小人儿,说是她,又画一座带烟囱的房子,说这是她和她妈妈的家。
当当想了想,问,你爸爸呢?
妞妞说爸爸和她们离婚了。
宋建平闻此吃了一大惊,离婚了?什么时候离的?一个医院,对门住着,事先怎么没有一点迹象一点风声?本想就此详细问问妞妞,正思忖怎么开口的时候肖莉来了,把妞妞接走了。那一刻宋建平注意地看了一下她的脸,那脸显然是刚刚洗过,但哭过的痕迹是洗不掉的,眼白上布满血丝,眼皮子又红又肿。
这天晚上林小枫没回来。安排儿子睡下后,宋建平一个人躺在床上久久难以入眠。不是为了林小枫的没有回来——跟丈夫一闹矛盾就往娘家跑是所有女人的通病,不管在城市在乡下,有文化没文化——宋建平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令他难以入睡的是肖莉。
显然,肖莉所说的"有点儿事"的事,就是想一个人待会儿,一个人哭会儿。替她想想也是,感情上的创伤自不必说,单说一个三十多岁往四十上奔的女人了,得工作,得带孩子,往后,怎么过?曾经是那么般配、出双入对的两个人,说散,也就散了。不用说,问题出在男的身上,有新欢了,有钱了嘛。
肖莉的老公,前老公,原先也在国家事业单位供职,辞职下海后成绩斐然,不到一年工夫就买了车,本田汽车;有一阵儿两口子还到处张罗着看房买房。这些事儿都是林小枫回家说的,意在激励丈夫,学习对门好榜样。一直,肖莉就是林小枫具象化了的生活理想,肖莉的丈夫,则相应地成了宋建平精神上的一块伤病。而今,理想破灭伤病消弭,心情有一点点激动也是正常。
曾几次想往老岳母家打个电话,跟林小枫说说这事,让她看看,看看她的榜样她的理想。终是把这个念头给按下了,终是觉着不好,有那么一点幸灾乐祸的味道。其实他打心眼里是同情肖莉的,尤其看到她选择这样的方式来消化痛苦:一个人,什么都不说,躲起来独自舔舐自己流血的伤口。如果需要,如果可能,他非常乐意帮她做点什么。但只要她不说,他就不能说,那会伤害到她的自尊。才发现肖莉是那么自尊的一个人,令宋建平在油然起敬的同时,产生了一份怜惜。
林小枫在那边一直沉默,直到第二天,还沉默。不回来,没电话。她沉默宋建平也沉默。从前每闹矛盾都是以宋建平的服软或说大度告终,不想倒给了她错觉给她惯出毛病来了。妻子像弹簧,你弱她就强。他腻了,也烦了,尤其是小舅子林小军那番没头没脑的威胁,更如同火上浇油使他陡生反感,决定,这一次,决不让步,决不能再助纣为虐。
上午,值班护士来电话说宋建平的一个病人突然出现剧烈腹痛,于是,宋建平把当当送去了对门肖莉处。病人是胃溃疡。胃溃疡突然剧烈腹痛极有可能是穿孔,是穿孔就得马上手术,一旦手术,时间就很难把握,因此必须先得把当当安排妥当。送去肖莉那儿心里不是没有过踌躇,昨天你刚帮了别人,今天就要求别人帮你,是不是有一点觉着理所当然的意思,有一点浅薄?但是,不求肖莉就得求林小枫。最终决定了求肖莉,也算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幸好病人不是穿孔,只是由于饮食不当加上精神过于紧张导致了腹痛。宋建平及时处理后,又在病房里守了一会儿,确定没什么问题后就离开了。到家时是下午一点,肖莉家没人,打她手机,说是在紫竹院公园的儿童游乐场。
游乐场里,当当和妞妞正玩得不亦乐乎,荡秋千,走平衡木,在钢筋水泥浇铸的假树洞里钻进钻出。肖莉则坐在一旁看他们玩耍;走近了,才发现她的目光并没在孩子们身上,没在任何地方,她在沉思,那目光是视而不见的,异常专注的,因而当宋建平出现在面前时,她竟受惊般一下子跳起来。随即她就镇定下来,寒暄了几句后坐下,把目光投向玩耍着的孩子们,饶有兴致的样子。尽管宋建平什么都知道,但是不能说。可两个人一块儿坐着,长时间的什么都不说也不正常,在宋建平搜肠刮肚想说几句什么的时候,肖莉先开口了。"林小枫还没有回来啊?"宋建平没吭声。肖莉笑:"去请啊!"
"我这回还就不去请她了,抻吧,看谁抻得过谁。动不动就往娘家跑,俗不俗啊?……别以为别人离了你就不能过,照过,过得更好。想用这一套来要挟我,你以为你是谁?你不是美国,我也不是伊拉克,要挟我?没门儿!……"
"老宋,这你就没劲了,不像个男人了,跟女人你较什么真儿呢?女人图什么?不就图句话吗?话说到了,你让她给你干什么吧!说句话又不费劲,还实惠……"
宋建平把头摇得货郎鼓一般:"这次不一样,肖莉,你不了解情况。这次不是一句话的问题,这次是一个原则问题:你说,我凭什么非要按照她的安排她的设计去走,我为什么就不能有我自己的爱好我自己的人生追求?"
"她也是为了当当,为了你们这个家。"
"当当很好。我们这个家也很好,不愁吃不愁穿。"
"老宋,"肖莉摇着头笑,"我发现你这人有时还真的是不太讲理啊……"
宋建平也笑:"你也开始发现了?慢慢发现吧,越发现毛病越多。"肖莉看着,依然笑,笑而不语。宋建平问:"怎么不说话了?"
"不能说,怕你骄傲。……妞妞!"
她忽地跳起,向孩子们玩的地方跑去,妞妞摔了,摔得不轻,小手掌擦破了一大块皮,肖莉带着她先行离去。谈话就此中断。
妞妞摔得真不是时候。但也许这样更好,模糊着,朦胧着,给人留下一大块可供想像的美好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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