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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这里的情形酷似我的油画发生的一切。我要在吃野餐时告诉他关于油画的事。今天我把这事给忘了,因为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但是……
又是一阵电闪雷鸣。这一次似乎来势凶猛,距罗西也更近了一些。她被彻底震撼了。大雨会毁了他们的约会,摧垮姐妹之家在艾丁格码头举行的消夏野餐会,致使音乐会最终被取消。
别担心,罗西,惊天动地的电闪雷鸣只是发生在油画里,这一切只是一场梦。
但是,如果这是在梦里,为什么还能感觉到自己的腰身和压在枕头底下的胳膊?为什么仍然能够感觉到两只手勾在一起,身上盖着薄毯?还有,为什么还能听见窗外传来的汽车声?
蟋蟀仍在令人烦恼地聒噪着:唧——唧——唧。
婴儿的哭声还在继续。
她的眼睑突然被一道刺眼的闪电变成了紫色,紧接着便是一阵轰隆隆的雷声,暴风骤雨已经越来越近了。
罗西突然惊魂未定地从床上坐起来,心脏仍在嘭嘭跳个不停。她几乎要喘不过气了,然而她发现这里却没有什么电闪雷鸣。她好像仍然听见蟋蟀在歌唱。果真如此,便一定是她的耳朵在捉弄她了。她往房间里扫视了一遍,墙上那个长方形的物体是一幅叫做罗丝·麦德的油画。明天她要把它取下来,放在篮子里面,带它去上班。罗达和利特很可能知道附近有什么地方可以定做镜框,她需要重新定做一幅。
她仍然能听见蟋蟀微弱的叫声。
她想,这是公园里的声音。她又躺下了。
如果这真的是公园的的声音,难道关着窗户也能传进房间里吗?理智在问她。它的声音里充满了疑虑,但是语调中并没有生气的成分。你能肯定这一点吗,罗西?
她当然可以肯定。夏天即将来临,到处都是这种蟋蟀,它们的歌唱声整个世界都听得到。好吧,就算这幅油画有些古怪,但是还有一种更大的可能,那就是她自己的脑子里产生了古怪的念头。
你认为这件事丝毫没有危险吗?现在理智的语调中出现了焦虑的声音。姑且不论这是一种厄运还是一场灾难,无论你把它叫做什么,你能说你的周围不存在任何危险吗?
不,她不能这么认为。危险随处可见。只要想想安娜·史蒂文森的前夫就会立刻明白。
她不想知道彼得·斯洛维克发生了什么事,她不愿意为他而感到内疚。她只愿意对星期六的约会做一番逻想。她想象着:假如比尔·史丹纳吻她,那会是怎样一种情形?他会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还是环绕在她的腰间?他的嘴唇贴住她时会有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会不会……
罗西的思绪飘向了远方。雷声仍在轰鸣,蟋蟀的歌声更加响亮了,而罗西一点也没有注意到,其中有一只蟋蟀已经从地板上跳到了床上。这时,连接心灵和肉体的那根绳索已经彻底断开了,她在黑暗中越飘越远。
3
一道闪电惊醒了她,这一次不是深紫色的闪电,而是辉煌耀眼的一道白光。紧接着的一声霹雳也不像原来那样只是轰隆作响,而变成了一阵天崩地裂的怒号。
罗西从床上惊醒,她坐了起来,急促地喘息着,一把将薄毯拉到了脖子底下。又是一道闪电,她借着亮光看见了那只小餐桌和厨房的柜台,还有小巧玲珑的沙发。通向浴室的门开着,印着菊花图案的浴帘收拢到了一起。由于她的眼睛对明晃晃的闪电一点儿也没有准备,当房间重新归于一片黑暗之后,她的视觉仍旧滞留在刚才的情景中,却神奇地发现,所有景物的颜色都被反转了。她意识到她仍然听得见婴儿的哭声,但是蟋蟀已经停止了歌唱。风在咆哮着,她不仅听到了,而且也感觉到了,它吹乱了她额角上的头发,她还听见哗啦哗啦一连串纸张被风吹动的声音,接着是砰地一声,那摞纸终于重重地落在了地上。她把下一部录音作品,即理查德·莱辛的长篇小说的台词复印件忘在了餐桌上,它一定是被风吹到了地板上,像瀑布般散落得到处都是。
这不是梦境,她一边想着,一边将两腿放到了床下。她住窗外看了一眼,立刻吃惊得屏住了呼吸:两扇窗户都不见了,或者说,原来是墙壁的地方现在完全变成了一整扇窗户,而且它是打开的。
不仅如此,在这扇打开的窗外已经不再是春藤大街和布莱茵特公园的景色了。罗西看见有一位身穿玫瑰红无袖束腰短裙的金发女子,站在一座郁郁葱葱的小山顶上,遥望着山脚下一处古希腊神庙的废墟,短裙的下摆在她那双平滑而修长的腿边随风起舞;罗西还看到,那女人跟她一样,额角上有一撮从发辫中松开的金发,在狂风中犹如某种浮游生物的须边,绕着那条古典法国辫不停地飘动着。正在这时,一道深紫色的闪电劈开了天空,她在晃眼的亮光中还看见,有一只毛发蓬松的小马驹正在一口一口地啮咬着青草,它的脑袋随着吃草的动作在一起一落不停地摆动着。
如果这面墙壁果真是一扇窗户,这扇窗户便是开着的。正当罗西在仔细观察时,她忽然看到小马驹的鼻子已经伸进了房间。它在地板上闻了闻,没有发现任何令它感兴趣的东西,便又退了回去,重新开始在自己的地盘上啮草。
紧接着是更多的闪电,夹杂着一阵紧似一阵的滚雷声,狂风又开始呼啸起来。罗西听见,散落的书页在厨房阳台上飞快地旋转着。她站起身,任凭睡衣拍打着双腿,轻手轻脚地向油画走去,现在那幅画已经占了整整一面墙壁,从地板一直连接到天花板上,从左边的墙角一直延伸到了右边的墙角。她额角上那一撮散乱的头发被风吹来吹去,她清晰地闻到了一股正在逼近的甜丝丝的雨水味儿。
不会等太久了,她想。我会被雨浇透的,我们两个人都会。
罗丝,你在想什么?理智在冲她尖叫着。以上帝的名义,你究竟在——
罗西强压下了那个声音,她已经听了一辈子,早就听够了。她面对着一面墙壁,而它已经不成其为一面墙壁;就在离她不到五英尺远的地方,站着那位身穿古典式玫瑰红束腰短裙的金发女子,她虽然没有转过身,罗西仍然能够看见:当她注视着山下时,她那只举起的左手在不断地倾斜和调整着角度;罗西还看见,她那闪亮的左胸正在随着一次次的呼吸不停地上下起伏着。
罗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步入了画面之中。
4
画面里的世界至少比外面低十度,没膝深的野草拨弄着她的脚踝和小腿。她忽然又听见了婴儿孱弱的啼哭声,随即又消失了。她回头看了看,希望看到自己的房间,但是它已经不见了。在她走进来的那个地方有一棵多节的橡树,树根和树枝向四面伸展着。橡树底下支着一个画架,画架前的高脚凳上摆着一只颜料盒,里面放满了各种各样的画笔和颜料。
画架上夹着一张画布,尺寸和罗西在自由之城租赁店买来的那幅油画相同。她大吃一惊,她从画面上看到春藤大街上那间属于自己的房间,而且是从临街的窗口往里面看时才能看到的情形:房间里有一个女人,那正是罗西自己,她面对大门站在房间的中央,她站的姿势和位置与那位遥望山脚下神庙废墟的金发女子不完全一样,例如,她没有举起自己的左臂;但是她们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近,使罗西感到如履如临;紧接着看下去,这幅油画在其他方面更令她惊恐万状:那女人穿着一条深蓝色的锥型宽松便裤和一件粉红色无袖上衣,而这身衣服是罗西计划和比尔骑摩托车郊游时的装束。我得穿点儿别的,她想,似乎觉得只要改变了服装的搭配就可以改变眼前的一切。
有什么东西碰到了罗西的手臂,她尖叫一声转过身去,意外地看到一匹小马驹在用略带歉意的棕色眼睛注视着她。雷声在头顶轰鸣着。
毛发蓬松的小马驹套在一辆漂亮的轻便马车上,马车旁站着一位女士。她穿了一件用几乎透明的红色薄纱手工制作的多层连衣裙,裙摆长及脚面,罗西透过它隐约可见里面透出温馨的牛奶咖啡色皮肤。闪电照亮了天空,罗西看见的正是她和比尔一起从老爸餐厅回家的那天她偶尔在油画上发现的东西。她在画面中看到草地上有一辆轻便马车和一个女人的身影。
“别担心,”身穿红色百褶裙的女人说,“你不用害怕,小马驹除了青草和三叶草花以外,不会咬任何东西。它刚才只是出于好奇闻了一下你的气味。不会有事的。”
当罗西意识到这人正是那位被诺曼称之为“懒惰的胖女人”时,她突然有了一种欣慰的感觉。她就是温迪·亚洛;但是由于温迪·亚洛已经死了,因此这便是个梦。无论自己的感觉有多么真实,细节有多么可靠(例如,她从胳膊上擦掉一滴小马驹的嘴巴蹭上的露珠),它毕竟是个梦。
这当然是个梦,她对自己说。罗西,没有人能够走进画面。
这种解释对她不起任何作用,但是,那个照料马车的女人是死亡已久的温迪·亚洛的想法却对她产生了作用。
风在咆哮着,罗西又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她现在又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小马驹身后的轻便马车上放着一只用绿色电影样片编织的大花篮。花篮的提手上装饰着一团丝带,丝带的顶端还有一朵用真丝编织的蝴蝶结。
“罗西。”
一个听上去深沉、甜润、略显嘶哑的声音在对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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