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llskw.org
东屋里,朱开山和文他娘坐在炕上四目相对,一时无语。屋墙上挂着老土炮、蓑衣、开裂了的靰鞡鞋、兽皮……文他娘看着又觉新鲜又觉心酸,她知道她家男人这些年的艰辛都凝聚在这些物件里了,她忍不住扑到丈夫的怀里哭道:“他爹,这些年你受了不少苦,老了。”
朱开山笑道:“哭什么,我叫你跨江过海来是看你哭的?笑笑!”文他娘勉强笑着:“该笑,你这些年受苦置办了这么大的家业,够我乐的了。”朱开山又笑了笑,下了炕,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小布袋在文他娘跟前晃了晃,问:“他娘,知道这是啥?”文他娘拿过来,在灯下打开仔细看着说:“怎么像沙子?”朱开山道:“唉,这是我四年的心血啊,就这点东西,能置两垧地!”文他娘明白了,惊喜地说:“是沙金?”朱开山点点头道:“在咱关东,你只要敢卖命,河套里就有取不尽的沙金,这点东西你看紧了,不要让孩子们知道。”
文他娘问道:“往后的日子你有什么打算?”朱开山说:“我打算让传武和传杰到春和盛学点生意,就是不知道人家肯不肯收学徒。”文他娘说:“春和盛就是夏掌柜他爹的买卖?俺估摸能行,就凭咱救过夏掌柜的一命,他家也能开这个面儿。行,他俩学徒,那咱就种地。”
朱开山摇头道:“我还不打算把自己拴在地里。离咱元宝镇五百里有个老金沟,我打算过了年去那儿淘金,再赌一把!拼了命我也要置上五垧好地,到那时候咱全家就安安稳稳地种地活命。”
文他娘一把拽住他,好像不抓紧他他就要走一样,说:“俺可不让你再去淘金了,听说淘金就是淘命。”朱开山说:“这事可由不得你做主,我有一定之规。”文他娘还是不松手,说:“你就舍得俺?”朱开山轻抚着妻子的手,说:“说心里话不舍,可你来的前儿我和贺老四有个约会,他在那儿占了几个金坑,忙活不过来,要我过去,我应承了。应承了的事就不能变卦。”文他娘问道:“贺老四是谁?”朱开山低声道:“和我闹义和团的,一起逃到这儿的生死弟兄。”
4
进了腊月,随着几场大风刮过,天也一天冷似一天。传武哥俩却不顾风寒,冻得龇牙咧嘴,腮帮子发红,还是愿意往外头田野跑。是呀,那深埋过膝的雪哪里是故乡那细碎的雪粉所能比的呢?朱开山也乐意享受这日思夜想的天伦之乐,他带着儿子骑马、叉鱼、打狍子……好不快活!
转眼到了除夕夜,刚下了一场瑞雪,皑皑白雪覆盖的大地愈发显得厚实,不时响起的鞭炮声烘托着一片祥和之气。朱家的小院里,灯光透过厚纸窗投在院子里,影影绰绰的,在雪地上映了一层金黄。堂屋里挂着老朱家的宗谱,一个小案子上摆着几样供品。朱开山恭敬地立在宗谱前上香,叩头,嘴里念叨:“爹,娘,开山给二老磕头了。文他娘把二老从海南搬过来了,这儿就是咱们的家了,认识道了,年年回这儿过年吧。”
文他娘跟着跪下,嘴里也念叨着:“爹,娘,保佑传文和鲜儿平平安安吧,让孩子们早回家。”传武哥俩撅着屁股也忙跪下给祖先磕头,说:“老祖宗,给你们磕头了,保佑俺一家平平安安过好日子,爹娘康健。”
朱开山笑眯眯地等家人都拜完,一挥手道:“好了,上炕吃饺子。”一家人来到东屋内,坐上炕。传杰心急,也不顾脏净,拿起一个就往嘴里塞。文他娘拦住他,说:“你慢着点,小心噎住了。再说了,咱还有一个包钱的,你不小心吃肚里怎么办?”传武嘿嘿道:“吃肚里才好,那财跑不到别人手里了,我肯定发了。”传杰说:“你想得美,谁吃到还不一定哩。”
四口人边说边吃,但大钱谁也没吃出来。眼看只剩最后一盘了,大伙都有点紧张。七个,五个,两个……还是没有!碗里就剩一个饺子了。传杰眼巴巴地看着想伸筷子又不敢。文他娘说:“他爹,就这一个了,钱就在这里,你吃吧。”朱开山也不客气,张嘴咬了饺子。大家屏住气,准备欢呼。可朱开山瘪瘪嘴把饺子咽进了肚,却还是没有吃出大钱!朱开山放下筷子道:“岁岁平安,看看锅里吧。”
娘仨涌向灶间,一看锅底,愣住了——原来包了大钱的饺子碎了,大钱静静地躺在锅底。朱开山背着手出来了说:“关东山的学问大着呢。这里的白面不比家里的,筋骨不行。”
千里之外,传文和鲜儿两人在一个大磨坊里相对而坐。他们一路走走停停,进了腊月之后赶路更是辛苦。眼瞅着鲜儿人瘦了一圈,水灵灵的大眼睛也没了神,传文心疼,建议找个地方先呆住,两个人就在河北地界里找了个大户,给人家磨面打短工,预备赚下点干粮,过了春节再上路。鲜儿人乖巧,又有眼色,传文人木一点,但干活实在,两人倒是很得主人的信任。除夕夜里,还给他们送来一碗荞麦面的饺子,虽然黑乎乎的,但也是个年节的意思。
鲜儿把饺子推给传文说:“传文哥,你吃,俺吃不惯荞麦面的饺子。”传文又把饺子推给鲜儿道:“你吃,俺的胃口不好,吃荞麦面烧心。”鲜儿扑哧笑了。传文愣了说:“你笑什么?”鲜儿说:“俺笑咱俩都是小姐身子丫环命。行了,都别装大尾巴蛆了,一家一半儿。”两个人吃起来。吃着吃着,传文突然眼圈红了。鲜儿看了他一眼。传文哽咽着吃不下去了,说:“我想俺娘……”鲜儿也哭着说:“我也想俺爹……”传文说:“我给俺娘磕个头吧!给她老人家拜个年。”鲜儿说:“我也给俺爹俺娘拜个年。”
两个人各自端着一碗饺子,一个朝北方跪下了,一个朝南跪下了。两人各自念叨着说:“爹,娘,过年了,俺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俺给你们拜年了!祝家里平平安安,爹娘康康健健,保佑我们平平安安到关东……”两人跪拜着,屁股碰到一起。鲜儿警惕地望着传文说:“你想干什么?”传文说:“我说嘛,我以为谁的腚呢,这么暄乎。”
正月十五是个大晴天,夏元璋差人把朱开山叫到了元宝镇,叫了牛得金、金把头等几个陪客请他喝酒。夏元璋说:“朱大哥,自从到了元宝镇一直想请你喝杯酒,答谢你们一家的救命之恩,可是没倒出工夫,今天正月十五,小弟奉上一杯薄酒,聊表谢意,我先干了。”
朱开山笑道:“你这个人,咋的老是把救命之恩这句话挂在嘴边呢?不就是张煎饼吗?有啥?以后不许提了,听见没有?再提我可要翻脸了!喝酒!”在座的牛得金站起来说:“夏掌柜的,咱这旮旯酒可不是你这么个喝法,换大碗。”他往外一招手,说,“伙计,把酒坛子搬过来,换大碗。”
伙计搬过酒坛子,换了大碗。朱开山一边喝酒一边赞叹说:“嗬,哪旮旯的酒也没有咱们镇唐家大烧锅的高粱烧好喝,力气头儿足,还挺柔和,进到嗓子眼儿里就像流进一股油,真美气儿!”牛得金点头道:“那是,咱元宝镇‘四大美’嘛,远近闻名。”夏元璋听了问:“哪‘四大美’?”牛得金说:“这你都不知道?我给你说说:唐家的烧锅,烟袋的嘴儿,烫人的被窝,大姑娘的腿儿。”
朱开山问牛得金:“你光知道‘四大美’,还有‘四大金贵’你知道不?”牛得金道:“没听说过,你说说,哪‘四大金贵’?”朱开山说:“木匠的斧子,瓦匠的刀,光棍的行李,大姑娘的腰。”
一边的金把头微微冷笑,牛得金问道:“你这个外乡人,笑啥?”金把头道:“我笑你们是井底的蛤蟆没见过天儿。”牛得金火了,忽地站起来说:“你是哪旮旯来的?有啥资格笑话我们!”金把头依旧微笑说:“老哥别发火呀,听我说不好吗?我们那儿也有几个‘四大’,不想听听?”
朱开山拉开牛得金说:“老牛兄弟,让他说,说不好别想出咱元宝镇。”金把头喝了口酒说:“那我就先说说我们那旮旯的‘四大黄’:秋后的林子,老虎的身,大姐的肚皮,狗头金。”朱开山拍掌说:“好,果然是‘四大黄’!还有吗?”金把头继续道:“有哇,多的是!‘四大香’:狍蹄筋,飞龙鸟,猴头蘑菇,冻水饺。还有‘四大欢’:大烟泡,金沟的旗,炕上的娘们儿,小叫驴。‘四大白’:入冬的雪,羊皮袄,大姑娘屁股,经霜的草。‘四大红’:枫树林,杀猪的盆,新媳妇的盖头,老爷府的门……”
朱开山哈哈大笑说:“好了,好了,够劲儿。听口气你是老金沟来的?”金把头一听抬头道:“这位大哥好眼力,正是从老金沟来的,那可是个宝地。”朱开山问道:“到元宝镇干啥?招淘金的?”金把头说:“正是。跟我走吧,老金沟别的没有,金子有的是,你随便找个地方一坐,坐那儿别动,用手抠地,一不小心就抠出个金疙瘩!”
牛得金撇撇嘴说:“你说的来玄。”金把头笑道:“不来玄,这都是早年间的事了。不过现在我们老金沟的金子还是不少,在那儿淘金的都发大财了。”朱开山问:“你们啥时候走?”金把头说:“说走就走,化了冻就过不了草甸子了,现在就有点晚了。”朱开山又问:“那为啥?”金把头说:“甸子一化冻就是大酱缸,要过大酱缸可不是闹着玩的。老弟有去的意思?要去早做准备。先给你号上?”朱开山说:“行,你给我号上。”牛得金也跟着嚷嚷说:“给我也号上。”
朱开山又问道:“你从老金沟来,打听个人,那儿有个领流的贺老四你认得?”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llskw.org。来奇网电子书手机版阅读网址:m.llskw.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