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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把头一愣说:“认得呀。你也认得?”朱开山忙摇头:“不认得。不过听说他可是个淘金的高人,他懂金脉,到了河套里用手一指,哪里有金,八九不离十!”
金把头反问道:“听说前两年贺老四和一个拜把兄弟一直在老金沟五道河子合伙淘沙金,这个人你认得吗?”朱开山心里一惊,摇头道:“不认得。这个人也有本事?”
金把头点头道:“有本事,他和贺老四都会看金脉。”朱开山说:“有贺老四就行了,贺老四不在老金沟?”金把头说:“在。出事了!”朱开山心里又一紧,说:“怎么回事?”金把头却笑了笑,不再说话。朱开山心急如焚,慢慢地喝着酒,却不便再问……
朱开山微醺着回到家,点上火,抽着烟,默默地看着远处——冬末初春的关东田野,已经有了些许的绿色。文他娘若有所思地走近朱开山,小心地说:“打回来你总共没说几句话,到底怎么了?”朱开山说:“贺老四出事了。他肯定死了!”文他娘说:“那你就别去了!贺老四要是真的死了,你再跳进去,那不是跟贺老四一样的下场吗?”
朱开山轻声道:“贺老四要是真的死了,那也肯定是为我死的!”文他娘一愣说:“贺老四怎么会为你死呢?”朱开山说:“这你就不知道了。走,我得上老金沟去!”文他娘说:“你去干啥呀?”朱开山说:“我要去问个明白!要是贺老四真的死了,我要替他报仇!”文他娘说:“你这是干什么呀!”
朱开山说:“他是我兄弟!义和团的时候,他用身子替我挡过洋鬼子的子弹,我刚到关东没处落脚,是他在老金沟收留了我,教我淘金,教我看金脉,他之所以死,就是把金脉吞到了肚子里,为我留着。我不为这样的人报仇,我还有什么人味吗?”文他娘说:“你这血性,多少年也不改呀!”朱开山大吼一声说:“改了就不是我朱开山了!准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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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开山在炕上忙活着捆绑行李,传武、传杰有些忙乱地帮着忙。文他娘坐在炕沿,眼里含泪说:“他爹,你真的要走?”朱开山说:“你这个人,咋就婆婆妈妈的了?当年闹义和团的时候你不是这样啊!”文他娘说:“俺就觉得刚过了几天安稳日子,还没过够你又要走,心里不舍。”传武说:“爹,你也领俺去呗?让俺也见识见识。”朱开山说:“算了吧,那也不是好玩的地方。你记住了,凡是能发财的地方一定缺不了风险,我这也是赌一把。”
行李收拾利落,朱开山拎着出了屋门,打量着院内,对文他娘说:“这家业虽说不大,挣来也不容易,你给我看紧了。传文要是找到了家,你务必叫传杰打封信给我。”文他娘轻声答应着。朱开山说:“马要按时喂,地要按时种,别误了节气,这儿的节气比咱那儿晚多了。传武和传杰嘛,我和夏掌柜的打过招呼,到他那儿学生意吧。你俩过来!”朱开山拖过来哥儿俩说:“我再嘱咐你们两句,夏掌柜的要是收了你们,要勤奋,早起早睡。咱不管咋说也是外来户,要是和屯子里的人有了疙瘩,要一忍再忍。记住了吗?”哥儿俩点头说:“爹,记住了,你就放心。”传杰说:“爹,俺娘你就放心,俺俩会照看好她老人家的。”朱开山笑了,摩挲着传杰的头说:“三儿就是会说话,还不知道谁照看谁呢。”
文他娘小声地说:“他爹……”“走了!”朱开山抬头望她一眼,却像没听见,转身蹽开大步朝前走去。一家人目送着他远去。他的身影渐渐地变成了苍茫大地中的小黑点……
冬日初春的北国,白山黑水线条粗犷,天高地阔。马铃儿丁当响,在丘陵起伏的原野路上,三辆拉金夫的马车逶迤前行。有两辆马车从后面驶来。车上的人有开酒馆、烟馆的,缝穷的,还有妓女,都是些依附淘金人流徙四处的苦命人、挣命人。一个健壮女人挑逗着金夫们说:“你们是淘金的吧?媳妇放你们走吗?”牛得金说:“成天搂着娘们儿有啥意思?”健壮女人说:“意思大了,看样你是没搂过,滋味美呢。”金把头说:“拉倒吧,哪回不是忙活一腚沟子汗?哪回不后悔?”
又一个年近三十的女人对朱开山嚷道:“老哥,冷不?前边有个屯子,给你热热被窝儿?”朱开山笑骂:“算了吧,让你一贴身准能沾去一层皮,不敢。”女人笑道:“看样你是老轱辘棒子,没尝过女人滋味儿,童子鸡吧?咱身上溜滑着呢,不沾人。”朱开山哈哈大笑说:“透过羊皮袄都看见里边裹的是些啥,一只老家雀儿!”
第四章
1
北风呼啸着穿过山林,传来压抑的呜呜声,寒气袭人。林间雪路上,朱开山他们坐的三辆马车艰难行进。金夫个个裹紧羊皮袄御寒。一辆马车停下了。金把头过来问:“咋了?”赶爬犁人说:“又硬了一个。”金把头说:“谁?”赶爬犁人说:“元宝镇来的牛得金。”
金把头冷漠地说:“扔了!”朱开山扒开牛得金的衣服,贴耳听了一会儿说:“把头,不能,还有心跳啊!”金把头厉声道:“怎么?带到老金沟?别想!”几个金夫抬着牛得金要扔进山沟。朱开山怒吼道:“谁敢动!我带着他。”说着把牛得金抱上车。牛得金在朱开山的怀里醒来,流着泪说:“开山大哥,你救了我一条命。”朱开山小声地说:“嘱咐你多少回了,别提我的大号!”
车夫中一个叫老烟儿的唱道:
天南地北淘金人儿,
都是咱们山东人儿,
前天还在渤海湾,
昨天过了山海关儿,
今天有缘见老乡,
来来来,接个火,
咱俩今天抽袋烟,
慢言细语唠唠天儿……
老北风魔鬼似的嚎叫着,十分瘆人。马车前行愈发艰难。金把头呼喊着说:“都用绳子把领口扎紧了,别灌进风!”金夫们扎紧领口。头辆车上的四个年轻人冻得缩成一团,一动不动。金把头见此,拿鞭子抽打着他们,骂道:“懒死啦?不要命啦?快下来跳跳!别上爬犁了,想要命跟着跑!”那几个年轻人不得已,跳下来跟着马车跑着。
天色渐暗,又过一会儿,已是月黑风高。远望远方有一盏灯火在闪耀。牛得金指着灯火说:“看,那是不是野兽的眼睛?”金把头说:“胡说!有独眼的野兽吗?还是红的。”马车驶近大伙才看清楚,是一个老者举着灯笼。老人的胡子眉毛都已结了霜。老者说:“伙计,是到老金沟淘金的吧?”金把头说:“是啊,老爷子。”老者说:“跟我来吧,我是前边客栈的。前儿来晚了一步,有一伙淘金的全掉到前边老沟里去了,就在我身后,一个没活下来。”大伙惊呼说:“好险呀!”金把头说:“老爷子,谢谢啦!”
经过艰苦的跋涉,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客栈,欢呼雀跃地冲进里屋,跳上烧得滚烫的大炕。客栈伙计送来高粱米豆饭。金夫们个个吃得兴高采烈。一个女人走进屋子,扭着粗壮的腰身屁股,笑眯眯地向金夫们抛媚眼儿说:“爷们儿,闲着干啥?辨不辨?”牛得金问朱开山说:“啥叫辨不辨?”朱开山小声地说:“就是嫖不嫖。”一个金夫问道:“怎么个价儿?”一个女人扭着屁股说:“看着赏呗。”金把头说:“去去去,他们还没挣到钱呢。”女人说:“那怕啥?先赊账呗。”金把头问:“有辨的吗?”金夫们笑着摇头说:“算了吧。”
这当一个中年金夫红着脸站起来说:“我去趟茅房,大姐领我去?”女人一笑说:“跟我来。”大伙都暧昧地笑了。牛得金说:“把头,咱们啥时候能到老金沟呀?”金把头说:“快了,过了前边大草甸子就到了。”
一宿无话,天明后,一行人出发前往林区边缘的大草甸子。来到草甸子跟前,金把头把大伙都赶下马车,说:“前边就是甸子了,道危险,马车绕道走吧,大伙手扯着手。”
牛得金说:“净胡扯,这么硬的地咋会陷下去?我就不信。”说着自个儿往前迈步一路走去。金把头冷笑道:“你小子,没尝着辣汤儿,有你叫娘的时候。”其余的人都手扯着手探索着前进。不一会儿,走在前边的牛得金果然陷进大酱缸,惊呼救命。
金把头过来问道:“你不是不信吗?这会儿信了?”牛得金哭喊道:“救命啊,我不想死,还想活着,家里还有老娘,还有老婆孩子等着我挣钱养家呢!”
大伙从车上拿来绳子、水桶、撬棍、铁锨、铲子奔来,一顿忙活,可无论怎么使劲也拉不上来他。牛得金越陷越深,不断地呼救。金把头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一把牛耳尖刀,刷地扔给牛得金,喊道:“豁开你的裤腰带!”牛得金照办了。
金把头呼喊了一声说:“使劲拉!”大伙一使劲,牛得金光着屁股被拉了上来。金把头说:“还敢不听我的不?”牛得金捂着下身说:“再也不敢了!”老烟儿笑道:“还捂什么?这儿没娘们儿。”
过了草甸子,众人又乘上马车,赶了阵子路,终于到了老金沟。金夫们跟着金把头纷纷走进老金沟金管所屋里。屋里头已是人满为患,各地来的淘金者挤成疙瘩。一个关东本地的大汉叫大金粒的与朱开山撞了一下,被撞了个趔趄。大金粒横眉竖眼说:“你瞎呀?”朱开山一笑说:“是你撞了我,要说瞎是你瞎。”大金粒怒目说:“嗬!还挺愣!妈拉个巴子,找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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