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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元璋踌躇满志地说:“这个日子不会太远了吧?”他昂头看着对过儿,内心一股豪气,把眼光收转回来,却见方才在酒店里见的那个长衫客人在自己铺子前徘徊着。传杰也瞅见了,说:“这个人不像本地人啊。”
夏元璋说:“我和对过儿吴掌柜的在林香园喝酒就看见过这个人。看他的举手投足拿捏得恰到好处,不是出身官宦就是大家子弟,看样是落魄了,遇到难事了。传杰,你去把他请到客厅说话。”传杰说:“掌柜的,不认不识的请人家干什么?”夏元璋说:“这样的人多结交些不吃亏,去吧。”传杰答应了一声出了店门。
传杰把人请了进来。巧云给客人上茶。那人有些惶惑地说:“掌柜的,您找我有事?咱们可是素昧平生啊!”夏元璋微微一笑说:“这位先生,您我不是初次谋面,在林香园咱们见过了。请问先生台甫?”那人愣了一会儿说:“哦,哦,哦,是的,是的。在下佟传玺,字安国。”夏先生说:“我是这儿掌柜的,夏元璋。”佟传玺说:“久仰,久仰,夏掌柜的找在下有何见教?”
夏元璋说:“我看佟先生言谈举止落落不凡却郁郁寡欢,似有难言之隐,是不是遇见什么难事了?能不能对我说说,或许我会给您点帮助。”佟传玺低下头不说话,眼泪大滴地滚下脸颊。夏元璋大惊道:“佟先生这是怎么了?有话请讲,别流泪呀!”佟传玺长叹一口气说:“有道是须眉男儿有泪不轻弹,那是没到伤心处,我实在是有难处,还是天大的难处。”夏元璋说:“佟先生有什么难处何不说出来,也许我可以给您分忧。”
佟传玺说:“实不相瞒,在下是旗人,正黄旗,家父大清国的时候在京为官,官至三品。这不,皇上逊位了,和革命党本也相安无事,可谁知道家父受人撺掇参与复国之举,如今惹了官司被押在京城大牢。”夏元璋说:“哎呀,这可麻烦了。”
佟传玺说:“说的是啊!这不,前些日子家父托人捎来口信儿,说是如果使钱运动可免杀身之祸。家里这几年可以变卖的早已卖空了,哪里还有钱财?情急之下我想起了家里还有一棵珍藏多年的老山参,想拿出来换些钱财进京运动救家父一命。可是家父有话在先,宁肯赴死也不许出售此物。可作为人子岂能不救父命?出售又违父命,难啊!”
夏元璋笑了笑说:“佟先生,我是做山货生意的,恕我直言,一棵老山参就是出售所值几何?也救不了你父亲的命啊。”佟传玺急了说:“你见过什么?这棵山参本应该是进贡朝廷之物,是家父偶然所得,一直秘不示人。家父说了,若在前朝,皇上知道了就是杀头之罪,现在拿出来也恐怕招来诸多麻烦。为什么?因为找不到买家,它太值钱了!”
夏元璋连连摇头说:“恐怕言过其实,我做这么些年的山货了,什么大货没看见过?山参值钱不假,也不至于没人买得起呀!”佟传玺被激怒了,说:“好好,我也不和你争辩,东西就在我身上,信不信由您。”夏元璋说:“那就拿出来让夏某养养眼?”佟传玺犹豫再三,示意屏退他人。
夏元璋回头说:“传杰,你到柜上照看着,顺便把门关上。巧云,你也不用在这儿陪客了,屋里歇着吧。”巧云和传杰退了出去。佟传玺揭开包袱说:“夏掌柜的请过目。”包袱里是一个精致的缎盒,打开缎盒,盒里一棵酷似人形的老山参躺在那里,须尾俱全,成色饱满。夏元璋倒吸一口凉气说:“啊!”
佟传玺说:“夏掌柜的,七两为参,八两为宝,我这件东西可以吧?”夏元璋掏出手绢擦着额头的汗,眼里却冒出贪婪的光芒说:“可以可以,佟先生打算怎么处理?”佟传玺说:“出售肯定是不会的,就是出售也不会找到买家,我说这东西无价不为过吧?”夏先生说:“不为过,不为过,那您的意思是……”
佟传玺说:“我的意思是拿它作抵押借些钱财,先把家父救出牢狱,待家父出狱之后求求亲朋好友讨些银两再赎回来,他老人家京城故交好友不少,这不成问题。”夏元璋说:“那你想借多少?”佟传玺说:“不多,大洋两千,为期半年,到期本息翻番还您。”夏元璋说:“逾期不还呢?”
佟传玺说:“东西归您。”夏元璋说:“提前还贷呢?”佟传玺说:“本息不变。”夏元璋说:“别急,东西我再好好看看。”佟传玺说:“随便看。”夏元璋仔细地看着盒里的人参,不住地点头。
佟传玺说:“夏掌柜的,看样您对大货也不太在行,要不要找行家看看?”夏元璋说:“不用,不用。哎,如果到时候我给你掉了包,你怎么能证明东西不是原物呢?”佟传玺说:“说实话,到柜上之前我打听了您的口碑,您不是那样的人。”夏元璋说:“不,我要是那样的人呢?”佟传玺说:“我的东西我当然认得,到时候我自有辨认的办法。”夏元璋哈哈大笑道:“我说的是笑话,我夏元璋决不是那样的人!好,咱们成交。”佟传玺说:“慢,咱们得找个中人立下字据。”夏元璋说:“佟先生办事果然有根底,对过儿吴掌柜的这方面是行家,咱们就请他做个中人。”
生意谈成了,夏元璋心情大好,逗着笼中鸟儿低吟浅唱道:“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巧云说:“先生,您唱戏真好听。”夏元璋说:“好听吗?好听以后就经常唱两句给你听。”巧云问:“先生唱的是《借东风》吧?”夏元璋说:“对对对,就是《借东风》,你也懂戏?”巧云说:“多少懂点,俺爹是个戏迷,小时候经常领着俺听戏。”
传杰进来了说:“掌柜的今天真高兴,又唱上了。”夏元璋说:“高兴,怎么不高兴?哪天不高兴?哎,传杰,想没想着咱们那年在龙口等船,天就是不起风,风船开不了,周大善人急眼了就装神弄鬼儿,扮成诸葛亮祭天,唱的就是这段。周大善人,戏唱得那叫一个好啊!是不是这么唱的?”传杰问:“掌柜的,您唤我来不是要我听戏吧?”
夏元璋说:“咳!你看,我把正事忘了。传杰呀,那天佟先生要把大货拿出来给我看,我把你支走了,有想法了是不?”传杰说:“也没有什么想法。”夏元璋说:“你瞒不过我的眼睛,我看出来了,你当时不太痛快。也别怪人家小心了加小心,这可是件宝啊!”传杰说:“掌柜的,我当时是想看看,想帮着您长长精神,怕您叫假货打了眼。”
夏元璋说:“拿假货打我的眼?谁敢!传杰,这个佟传玺在元宝镇一露面我心里就是一动,就觉得我和他之间会有点什么事,果不其然。其实啊,他的东西没拿出来我就没有怀疑了。为什么?我这双眼睛别看近视,毒着呢,看人看到骨头,一打眼我就看出他是个有来历的人,那言谈举止做派,不是一天两天就模仿得了的,深在骨头里,他就是成了叫花子也掩盖不了。这号大户人家的子弟,就是穷到家了也不会使诈,他们出手的东西你看都不用看,没有假的。”传杰说:“那是,想蒙您可不容易。”夏元璋说:“来来来,我今天高兴,让你开开眼。”说着取了锦缎盒。巧云知趣地走了。
传杰说:“掌柜的,这么好的宝贝人家肯定会回来赎走的。”夏元璋说:“也难。他就是救出老爷子,出来以后凑足两千块大洋也是痴心妄想。有道是人走茶凉,何况一个蹲过大狱的人?人家不会买他的账,避之犹恐不及呢。退一万步说,他就是凑足赎金,咱也不吃亏,半年就赚回两千块大洋,上哪儿找这样的买卖!”他打开了锦缎盒,传杰凑前仔细地看着盒里的山参。
夏元璋说:“传杰,你记住了,棒槌这东西,七两为参,八两为宝,这棵参重七两二钱五,我长这么大个人了,头一遭看见这么大的东西,兴奋得好几天晚上睡不着觉。”传杰看着看着,却皱起了眉头。夏元璋问:“怎么了?”传杰说:“掌柜的,您把放大镜给我使使。”夏元璋把放大镜递给传杰说:“对,好好看看,机会难得啊!”
传杰拿着放大镜看了半天,突然大呼道:“掌柜的,您上当了,这是棵假参!”夏元璋脸色大变道:“什么?不可能!”传杰说:“老山猫爷爷教过我辨别山参真假的方法。他说了,有人专门拿桔梗冒充山参骗人呢。”夏元璋笑了说:“桔梗我还不认得?桔梗长成人型的也有,可不会长出参颅、参须。你看这参颅上的叶痕,你数数,多少处!还有这参须,多长!”
传杰焦急地说:“老山猫爷爷说了,造假参的人都是精心雕刻了假参颅粘到桔梗上,参须也是粘的。这棵参的颅和须都是粘的,您眼神不好没看出来!”夏元璋一把夺过传杰手里的放大镜,仔细地看着,猛地摔了放大镜,大失风度道:“果真叫他妈的骗了!我玩了一辈子鹰,到头来叫鹰叨了眼,丢不起人啊!”
传杰劝慰说:“掌柜的,谁都有走眼的时候,以后注意点就行了。咱不动声色,等着佟先生来赎取就行了。”夏元璋摇着头说:“不会来了,老龟摆脱金钩去,摇头摆尾不再来,他现在还不知躲在哪儿偷着乐呢!就这么认栽了?我这心里过不去啊!”夏元璋在院里踱着步,长吁短叹,转悠了半天回到客厅。
巧云过来送茶说:“先生,你太累了,回屋歇着吧。”夏元璋温柔地抚摸着巧云的手说:“巧云啊,我遇见难事了,脑子有些乱了,让我一个人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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