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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开山愁眉紧锁,也不管家里人,自己走自己的。文他娘领着三个媳妇和生子跟在后头。生子朝那文说:“娘,日本人怎么那么狠哪?把一郎叔叔打成那样。”那文说:“他们还叫人吗?都是禽兽。”玉书说:“日本人也不一样,一郎不是豁上命也要帮山河矿吗?”文他娘说:“咱家一郎心眼实诚呢!秀儿,你有空多去照看照看他,你嫂子和玉书她们都忙。”秀儿说:“娘,咱俩一块去呗?”文他娘说:“这两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身子骨发软,动弹动弹就心里发慌。”那文说:“还不是叫鲜儿折腾的,你看她那一出一出的,什么人能经得住?”文他娘叹一声说:“咳,都是心事啊!”
回了家,进来屋,文他娘见朱开山还是满地转着,满腹心事,便说:“你怎么了,什么事能琢磨一路还琢磨不完?”朱开山说:“我还是觉得蹊跷。”文他娘说:“什么蹊跷?”朱开山说:“一郎刚刚要入股山河矿,那面鹤鸣会的日本浪人就下手了。”文他娘说:“他们恨一郎帮咱山河矿呗!”朱开山说:“这茬口接得也就太严实了!可帮可榫,就像是筹划好了给咱看的!”文他娘说:“一郎能有那么些弯转?和他就别动那个心思了。”朱开山说:“一郎没有什么弯转,可是保不定后面有什么神仙哪。”
鹅毛般的雪片,飘飘悠悠地落着。文他娘走下楼梯,进了餐厅,招呼那文过来说:“这个雪,烦死人了,越来越大了。”那文望着外边说:“是啊,一时半会儿像是停不了。”文他娘说:“你找辆马车吧,去一郎那儿,把秀儿接回来。”那文笑了笑说:“娘,你就是疼秀儿,她一个大活人还能走丢了?”文他娘也笑了说:“丢倒不至于,我是怕她大雪天摔出个好歹,躺床上去,不还得你端茶送水吗?你那身子骨多金贵!”那文笑着说:“娘,你就别臊白俺了!”文他娘一撇嘴说:“啧啧,不知谁臊白谁呢,你麻溜去吧!”那文说:“好啊,俺这就去。”
秀儿正在一郎那里伺候他吃饭,一样一样地把饭菜摆上了桌。一郎说:“这不都是我愿吃的吗?酸菜炒肉、蘑菇炖小鸡,还有排骨汤!”秀儿说:“娘说了,多做点可口的给你补补身子。”一郎说:“俺可不敢再补了。”秀儿说:“怎么了?”一郎说:“再补,俺就好成小肥猪了。”说得两人都笑了。
秀儿说:“一郎,你的伤也好差不多了,俺明天就不来了吧。”一郎坐到沙发上,也不动筷了,半天没言语。秀儿说:“你说话啊。”一郎幽幽地问:“后天呢?”秀儿说:“后天也不来了吧。”一郎又问:“大后天呢?”秀儿望着一郎,轻叹一声说:“也不能来。”一郎低了头说:“那就是永远不来了?”秀儿艰难地点了点头。一郎给自己斟上一杯酒,说:“秀儿,谢谢你这些天照看我。”说完,举杯一饮而尽,又给自己斟上一杯,想了想,说:“秀儿,谢谢你二十多年前救了我的命。”说完,又是一饮而尽。
一郎还要给自己倒酒,秀儿抱住他胳膊,说:“一郎,别喝了,俺该走了。”一郎说:“最后一杯。秀儿,能让我再扯一次你的手吗?”秀儿听话地伸过手去,一郎轻轻地扯住,反复抚摸着,说:“秀儿,我永远忘不了你。”秀儿哽咽了,点着头说:“俺也是。”话一出口,压抑多天的感情也决了堤,她突然紧紧抱住了一郎,脸贴在他脸上说:“一郎,俺舍不得你,你再亲亲俺吧……”
一郎用嘴堵上了秀儿的嘴。两个人都软了身子,倒在沙发上,只嘴里还呜呜咽咽地说着爱和委屈和欢快。
屋外头,正要敲门的那文突然愣住了,她听着那欢娱的嘶喊,悄悄收了手,收回步子,下了楼。
大雪静静地飘着。
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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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儿从一郎商号的大门里出来,看见门口停着辆马车,正觉得奇怪,生子从篷厢里探出头说:“二婶,赶紧上车吧!”秀儿答应着有些疑惑地上了车,见里头还坐着那文,问:“嫂子,你怎么来了?”那文说:“咱娘怕这样的天你道上有个闪失。”秀儿问生子说:“生子,冷吗?”生子说:“怎么不冷,你老不出来,俺要上去,娘还不让。”那文说:“娘怕你上去受不了那个热气。”秀儿说:“是啊,他们烧暖气比咱家火炉子还热。”那文说:“知道啊,要不你脸上红扑扑的,像才开张的小母鸡似的。”秀儿心虚地说:“嫂子,你才刚进去了?”那文说:“废话,不进去能知道里面的热闹吗?”生子问秀儿说:“二婶,有啥热闹?”秀儿轻轻搂住生子说:“啥也没有啊。”那文一把拽过生子:“靠娘坐着,别烦你二婶。”秀儿有些害怕了,小声地说:“嫂子,有啥话,咱姊妹回家私下说呗?”那文冷着脸说:“行啊,吃过饭,你就在屋里等着吧。”秀儿心里扑腾开了,却又不知说啥好,只听得马车在雪幕中行驶着,叮叮当当的马铃声响得格外刺耳。
吃了夜饭,那文瞅见秀儿屋里没旁人,闪身进来,压低嗓音,开门见山地说:“我看你是疯了!你是中邪了!咱爹咱娘还有传武那面你怎么交代?”秀儿说:“交代啥?”那文说:“还交代什么?交代你和一郎的好事。”秀儿辩驳着说:“俺和一郎啥事也没有!”那文说:“妈呀!你还抻开脖子了,嫂子可是一直捏了细嗓,放小声和你说。好,你不怕家里人知道,咱就把大门敞开说。”秀儿赌气说:“敞开就敞开。”
外头突然有人敲门,那文低声说:“好嘛,现世报!你去开门呀,开呀。”秀儿不言语了,那文说:“嫂子劝你也是为了你好,只要你改了,嫂子这张嘴就是上了封条的,到死也不能说出这件事!”门外玉书说:“二嫂,在屋吗?”
秀儿开门让玉书进来。玉书一见两人的脸色不对,像是刚刚闹了别扭,说:“二位嫂子,这是怎么了?”那文想把话岔开说:“玉书,你来有什么事吗?”玉书点了点头,朝秀儿说:“二嫂,那天你不是跟我要歌词吗?”那文问:“什么歌词?”秀儿说:“那天,俺在玉书她们学校,听了个歌挺好的。”玉书说:“我把它抄来了。”
那文去把门又插上。玉书更起疑了,说:“大嫂,你们到底怎么了?”那文看看秀儿说:“秀儿,好不好和玉书说啊?”秀儿朝着玉书,有些沮丧地说:“俺和一郎好,叫大嫂撞见了。”玉书赶忙问道:“大嫂,就你自个儿吗?”那文说:“怎么,丢人的事,还想上大街上去演哪?”玉书恳切地说:“大嫂,咱就替秀儿把这事藏下吧!”那文嗷一声说:“什么?藏下!敢情他们早就有事,你都知道,是不是?”玉书说:“你说对了,大嫂,一郎二番来,他们就好上了,中间有那么一阵子断了。”那文说:“玉书,秀儿是疯了,你是不是也跟着疯了!先不说和传武、和咱爹咱娘怎么交代;做个女人,做个成了家的女人,能干这种事吗?”玉书说:“大嫂,道理很简单,传武不爱秀儿,为什么秀儿不可以去爱别人?”那文说:“我不和你说什么爱不爱的。秀儿,你可听好了,女人家做了这种事情,传出去,街坊四邻的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你!你就是穿上十层铠甲,天下人的手指头也能把它戳透了!”秀儿脸一扬说:“有个死就够了!”玉书说:“总比没有爱情好。”那文说:“玉书,说轻巧话谁不会,你怎么不背着传杰学秀儿去?”玉书说:“传杰爱我,我也爱传杰。”那文说:“好,我不和你们辩驳,你们俩穿一条裤子!还接你秀儿的话说,你以为有个死就一了百了吗——下了地狱,还得过三道关:推三年大磨,爬五座刀山,最后把你锯成两半,扔进油锅里炸,这还没完,还有下辈子,你知道下辈子你能托生成什么吗……”玉书打断她:“行了大嫂,别说这些没影的事!这都是封建社会压迫妇女编造出来的无稽之谈。”那文说:“什么无稽之谈?我和你说,在王府的时候,那些偷腥的女人哪个得好下场了?”玉书说:“大嫂,别说王府的事行不行?咱现在就说四味楼二嫂的事。”那文说:“好,你说,不信你能说出个叫嫂子服气的锃明瓦亮的大道理来!”
玉书转身打开秀儿的衣橱,翻出一个枕头来。那文上前打量着,问:“这是怎么回事?”玉书说:“你知道这些年,二嫂晚上是怎么过的吗?”那文说:“睡觉呗!”玉书说:“和谁睡?”那文说:“和她自个儿啊!”玉书说:“嫂子,你错了,她是和这个枕头睡!”那文说:“谁不和枕头睡。”玉书摇着头,痛心地说:“二嫂是把这个枕头又裹了件传武的衬衣,搂着睡呀!”那文傻了,瞪大眼,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突然一把抱住秀儿说:“妹子呀,我的妹子呀,可苦了你了,我其实也知道……”秀儿劝那文说:“嫂子,小点声吧。”玉书看着也忍不住抹泪。
那文哭够了,抬起头说:“不行,得找咱娘去,给秀儿出这口气!”玉书说:“这和咱娘有什么关系?得找传武,找秀儿的丈夫。”秀儿擦去泪水,镇定地说:“俺想好了,自个儿找传武说去。”那文说:“你那张嘴能行?要找,也得嫂子陪你去,不能叫那个活驴再欺负你。”玉书说:“秀儿,我也去。”那文说:“对,咱女人的事情,女人们办!”
传武进屋落了座,是四味楼的小单间,总共四个座位,那文、秀儿和玉书也各自坐下。少顷,酒菜上了桌,那文给传武斟上酒,又给秀儿、玉书和自己斟上,说:“老二,今个儿,俺姊妹三个把你约出来,想说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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