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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个人坐拥书城,你就得从中了解他的一些层面。那些书的书名可以让你知道得更多;而如果“一本书也没有”,同样也会让你知道得更多。
借着观察是否有无个人藏书可以很容易看出一个人的性格,不过狄雷尼组长也相信由墙上悬挂的画作、地板上的地毯、桌上的烟灰缸,也可以加以分析。如果这些东西都是他的妻子或室内设计师帮他挑的——那也显露出了他的某种性格,不是吗?
不过狄雷尼感到兴趣的除了地毯、画作、烟灰缸或书籍之外,还有整个家中的气氛。是冷冰冰又矫揉造作,或是温暖而活泼开朗?是像屋主的思绪一样紊乱,或是像他的心灵一样恬静?狄雷尼曾见过许多作奸犯科者住在旅馆、出租套房、汽车旅馆,他们漂泊不定的生活可以由他们作客般的环境看出一斑。狄雷尼也和大多数警察一样,看过许多前科累累的人住在简陋的家中,只有行军床、橱柜、椅子。不是因为他们买不起更好的,而是因为他们在下意识里就是要塑造出牢狱生活的气氛,而且他们终究也会锒铛入狱。
艺术品业者索尔·杰特曼的住处位于一栋大楼第十七楼的东侧。那栋大楼的主体是由浅绿色的砖块打造而成,有一整排横条状的观景落地窗。楼下大厅小而简约,铺了磁砖,唯一的摆饰是一座抽象的不锈钢雕塑品。
狄雷尼估算,杰特曼的客庞应当有四十呎长二十呎宽。东侧整面墙都是玻璃,两端各有一扇玻璃门通往客厅外的一座阳台,长度与客厅相当,但宽度只有一半。有两间卧室,两间浴室,一间厨房兼餐厅由铺着砧板的柜子隔开。所有的房间都格局方正、通风良好、视野极佳。天花板较狄雷尼预期的高;地面是拼花地板。
真正让狄雷尼感到心旷神怡的是房间内洋溢的欢乐气息。房内有各式各样的古董,摆在来自法国乡间的松木架上。有令人目不暇给的铜器、黄铜器、白镴器装饰品。一张表层镀锌的餐桌架设在一座铸铁制的基座上;雕成女体模样的磨光橡木柱子支撑着一座黑色的大理石餐具架;拼花地板上铺着老旧的波斯地毯及土耳其地毯;椅套是色彩缤纷的格子花呢、红白条纹布以及鲜艳的毛料。
全都一尘不染,光可鉴人,有如百货公司的展览区。狄雷尼没有忽略了丢在鸡尾酒餐桌上的艺术杂志,那是“漫不经心的优雅”,刻意摆设得很不狗形式的书架,架上有几本倾斜的艺术类书籍,有几本则平放着,不过整体的布置有条不紊,令人觉得赏心悦目,狄雷尼不晓得若不刻意经营,是否有任何艺术能够浑然天成。
“真美,”他告诉杰特曼,杰特曼也热心的引领他四下参观,告诉他各件古董的年代(以及价码),说明一件件精巧的小古董,要狄雷尼费心研究一张十七世纪的书桌,据说其中有六个秘密抽屉——不过杰特曼只找到五个——以及一组十八世纪的胡桃木雕制的书夹,将两边书夹组合起来,就成为一个老人在与一头山羊在兽奸。
“对一个出身于艾萨克街的穷小子而言,混得还算不错吧?”杰特曼笑道。“如今我只要将钱付清就行了。”
“这地方是你自己布置的?”狄雷尼问。
“全都是我精挑细选的,”这位五短身材的艺术品业者自豪的说。“每件椅套、每条毛毯、每个烟灰缸——全部都是。我还在继续搜罗。我看到一些非买不可的,就买下,然后摆出来,并淘汰掉一些。否则这地方会像仓库一样。”
“哇,你真有一套,”狄雷尼告诉他。“这里的每件摆设,我都希望我的家里也能拥有。”
“真的?”杰特曼眉开眼笑的说。“你是说真的?”
“一点不假,”狄雷尼说,不晓得杰特曼为什么需要人再三保证。“品味绝佳。”
“品味!”杰特曼大叫着环顾四周,眼中绽放光采。“没错!我既不会演奏小提琴,也不会绘画,所以我的创作天分就只有藉此发挥了。”他低头看着一座迷人的松木柜,任指尖轻轻滑过柜子表层,柜子的抽屉与拉门都以黄铜器打造而成。“我喜爱这个地方,”杰特曼喃喃说道。“我喜爱这地方。听起来满愚蠢的,我知道,不过——”他忽然停下来,抬起头,朝狄雷尼笑了笑。“好吧,”他活力十足的说着,摩娑着双掌:“要我帮你倒点什么饮料?葡萄酒?威士忌?”
“有啤酒吗?”狄雷尼问。
“啤酒。我当然有啤酒。海尼根,怎么样?”
“正合我意,谢谢。”
“随便坐,我马上回来。”
狄雷尼挑了一张位于房间后方的高背安乐椅,面对一扇宽敞的玻璃。他坐定下来,这才发现阳台上竟然有两个人,坐在一张白色铸铁制的桌子旁的白色铁条椅上。狄雷尼吓了一跳。他刚才没有看到他们,杰特曼也没有提起他有访客。
那两个男士,其实还是年轻小伙子,穿着几乎一模一样的短袖白衬衫、白长裤、白运动鞋。他们懒洋洋的坐在椅子上,不是面对面坐着,而是各自转过身望着底下的车水马龙。
白色的桌面上有一瓶玫瑰葡萄酒,泡沫在阳光下莹亮发光。狄雷尼望着他们,两个年轻人缓缓端起水晶杯啜饮着。隔着米黄色的透明纱窗,那幅景象有如英国爱德华七世时期的园游会,祥和惬意,让人难以忘怀,冻结在一帧泛黄的老照片中,褪色了,感光乳剂龟裂了,边角弯曲或不见了,可是那个时空像一场记忆犹新的梦境般捕捉了下来:慵懒的青春岁月,遍地阳光,轻风拂面,永不止息的一天。
“真抱歉,”他在杰特曼回来时说:“我不知道你已经有客人了。”
“噢,只是附近的两个小男生,”杰特曼开心的说。“路过此地顺便掠劫我的私藏美酒。”
他以一个银质托盘端着那瓶已开瓶的啤酒,盘上还有一只有郁金香图案的酒杯。杯子已冰过了,杯面上覆着一层霜。
“这是用一种电器设备做出来的效果,”杰特曼笑着说。“急速冷冻。满蠢的,不过看起来不错。”
“喝起来也比较美味,”狄雷尼说着,倒了杯啤酒。“你自己不喝?”
“暂时不喝。好吧,我能帮什么忙,组长,还有问题要问?”
杰特曼坐在一张俱乐部椅子的扶手上,侧着一个角度面朝狄雷尼。他背向窗户,脸在逆光的阴影中。他穿着淡灰色的法兰绒长裤,白色的高领毛线衣,鹿皮鞋闪着寒光;沉甸甸的金手镯在阳光下显得非常醒目,不过狄雷尼看不出杰特曼在他的画廊时那股旺盛的活力。没有重重的落坐在椅子内,抬头挺胸,比手画脚;没有敲打手指头或抚弄额际的灰褐色发梢。杰特曼似乎从容不迫,泰然自若。狄雷尼想,那是因为他是在自己家里。
“是的,还有些问题要问,”组长说。“不过我要先感谢你邀请我们参加酒会。我们玩得很开心。”
“很高兴能够宾主尽欢。”杰特曼露齿而笑。“有没有看到今天早上《纽约时报》的报导?太精彩了!当然贝拉与达克的表现失态了,不过一场艺术展览如果没有至少打上一架,就称不上是成功圆满。人山人海的,你有看到那些画作吗?”
“没能看得尽兴。我想找个时间再回去欣赏。”
“当然,随时欢迎,至少会展出一个月。我们要收门票,捐给慈善机构。不过你到时通知我一声。”
狄雷尼对他的建议挥挥手,表示无所谓。
“那些画卖得好吗?”他问。
“好极了,”杰特曼点点头。“大都卖出去了。只有几幅还在待价而沽,不久就会抢购一空。”
狄雷尼环顾这个雅致的房间。“你没有任何麦兰的作品?”他说,像问题也像叙述。
“买不起,”杰特曼笑着说。“更何况,将自己所代理的艺术家作品留在家里对业务不利,买家会怀疑你将最好的留给自己。当然,那是事实。”
狄雷尼将他那杯结霜的杯子端向阳光,欣赏号珀色的啤酒光晕。他开怀畅饮了一大口,然后将杯子捧在两手中,以杯缘轻轻敲打着牙齿。
“你知道他不久于人世?”他问。
这时他首次听到阳台上传来微弱的笑声。两个年轻人端着酒杯站在栏杆旁,俯瞰着东河。
他转回头时,看到杰特曼已经由椅子的把手滑坐入椅子内,侧坐着,他的腿翘在另一边的把手上。
“是的,”他告诉狄雷尼:“我知道。”
“你没有告诉我们,”组长淡淡的说。
“这……”杰特曼叹了口气:“那不是一般人喜欢谈起的话题。此外,我也看不出来那对找出凶手有什么帮助。我是说,有什么帮助?”
狄雷尼又喝了一口啤酒。他决定,以后他也要将杯子冰过了再喝。
“可能有帮助,”他说。“只是有可能。我不是说那可以解释别人的行为,不过或许有助于说明麦兰的言行。”
杰特曼看着他片刻,然后摇摇头。“我恐怕是听不懂。”
“医师说当他告诉麦兰他已经罹患不治之症时,麦兰大笑。这一点我相信。那符合我们对麦兰这个人性格的了解。不过我不在乎他多么强悍、多么愤世嫉俗,或是酒鬼一个。听到这种事难免会改变他的生活,他仅剩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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