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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就像他在侦办其他案件时一样,他发现自己再度埋首研读那些档案数据。他倒不是期待能发现先前没注意到的,而是这些文件总会令他痴迷。狄雷尼组长想着,简明扼要的警方文件有如洋葸,一层层的剥开,越剥越小,直到最后只剩一个小小的白色核心,可以用拇指与食指捏住。而那又是什么?真相?别抱持这种希望。千万别怀有这个冀盼。
他的眼光第三度落在法医的验尸报告。在“附注”这一栏内——会令人忽略的一个标题——他读到其中提到肝脏肿大;手臂曾受伤,正常痊愈;肺部曾有旧疾,正常痊愈;或许麦兰年轻时曾心律不整,正常痊愈。接着法医像是若无其事的补上一笔:“可能有多重性肌肉组织炎。”
狄雷尼眨眨眼,读完这一段再将文件收妥。
他自从接手侦办麦兰案迄今,已经写了六本随身笔记本(他猜布恩小队长也差不多)。他做事一向有条有理,在每一本笔记本的扉页都编列一页的纲要,如此他想要查数据时就可以一目了然。因此他没有花多少时间就找出他第二次侦讯埃玛·麦兰时的笔记本,也查出了麦兰家的家庭医师姓名。
狄雷尼写下:艾伦·赫罗兹医师,随后又再加了个“巷尾”,意指那个医师的办公室位于东五十八街麦兰家的那个街区。
他拿出一具放大镜,在曼哈顿区的电话号码簿中查出艾伦·赫罗兹医师的电话号码。他拨电话过去,当天是星期六,接线生请他留话,狄雷尼毫不犹豫就告诉她要挂急诊,是攸关生死的警方刑案,请赫罗兹医师立刻回电。
他才刚坐稳,将当天第一支雪茄的包装纸拆掉,电话铃声已经漫天嘎响。他觉得连电话铃声似乎都充满了怒气,不过那或许是事后的印象——在他听到赫罗兹医师的声音之后。
“搞什么东西?”医师听到狄雷尼报上姓名后质问。“什么狗屁急诊?什么攸关生死的急诊?你在搞什么东西?”
“医师,医师,”狄雷尼设法安抚他。“那‘确实’是急诊,攸关生死,也确实是警方的刑案。那关系到你的一个病人。他的名字是——”
“你是头壳坏了还是怎样?”赫罗兹医师质问。“医病关系是有法律免责权的。你不知道吗?我不会向你透露与我的任何病患有关的任何资料。”
狄雷尼组长深吸一口气。“这是一个‘已故’病人,”他朝赫罗兹医师吼回去。“你没有什么操他妈的免责权,没有权利拒绝向警方提供一个死亡病患的资料。”
“谁说的?”医师也不甘示弱。
“法院说的,”狄雷尼咆哮道,然后灵机一动,信口胡扯。“一个接一个的案例——最近的一件是强森杠上了纽约州政府——法院认定医护人员,无论是依据法令规定或按照先例,都无权拒绝向执行公权力的警官提供已故病人的病历数据。”
受过高等教育的人那么容易受骗,真令入讶异。
“你说的是哪一个病患?”赫罗兹医师心有不甘的说。他不再大吼大叫了。“维多·麦兰。”
“噢……他。”
“对,他,”狄雷尼冷冷的说。“我只占用你五分钟。你难道就不能由你打高尔夫球的时间中抽出五分钟?”
“高尔夫!”赫罗兹医师咬牙切齿的说。“很好笑,我快笑翻了。不妨告诉你吧,亲爱的狄雷尼组长,我目前正在罗斯福医院,处理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是什么病?没有人知道。或许是急性脑膜炎。什么高尔夫球!”
“我如果立刻赶过去,你能拨出五分钟给我吗?”
“不能等到星期一?”
“不行,”狄雷尼说。“等不及了。我只要五分钟。我半小时后可以赶到。”
“你既然都要来了,我能说不吗?”赫罗兹医师说。
狄雷尼将这句话当成是已经默许了,于是挂上电话,拿起老花眼镜与笔记本匆匆出门。
艾德华·X·狄雷尼对所有的医院都没有好感,不过对罗斯福医院却格外感冒:他的第一任妻子芭芭拉就是在这家医院病逝的。他承认,要一栋建筑物为此负责,是很不合理的,不过他就是有这种感觉。他知道如果万一他因任何伤病被送到罗斯福医院,他对前来诊治他的医护人员的第一句话将是:“送我到西奈山,他妈的。”
他终于在医师休息室内找到赫罗兹医师,那是一个死气沉沉的小房间,有一部电视、一张长沙发及两部扶手椅,都铺着橘色塑料椅套,有一张牌桌及四张折迭椅,就此而已。
赫罗兹医师身材矮小,大约比狄雷尼矮了一个头,不过年纪相仿,或许更老些。他有一张历尽沧桑、世故的脸孔。他戴着钢丝边眼镜,头上有一圈马蹄型的白发,不过头顶大部分都已秃光了,只剩长着褐色老人斑的皮肤。他穿着一件白色的医师袍,脖子下悬垂着一个口罩。他没有握手,狄雷尼站得离他远远的,在房间另一头。
“你好大的狗胆,”医师怒气冲冲的说。“维多·麦兰有什么屁事那么重要,不能等到星期一?”
“你曾替他治疗刀伤吗?”狄雷尼问。“手臂处?”
“没有。这就叫急诊?攸关生死?”
“不止如此,”狄雷尼说。“验尸报告提到‘可能有多重性肌肉组织炎’。”
“可能,”赫罗兹医师不屑的说。“说得好。我喜欢。”
“你知道?”狄雷尼问。
“知道?我当然知道。他是我的病人,不是吗?”
“那是什么病——多重性肌肉组织炎?”狄雷尼问。“像是黏液囊炎或是关节炎之类的?”
“噢,当然,”赫罗兹医师说。“就是那类的,就如死亡像是昏倒一样。”
狄雷尼凝视他许久,搞不懂他想说什么。
“死亡?”他说。“你是说这种病会致命?”
“维多·麦兰已是末期了。如果不是先遭人杀害的话,也会因为这种病而死亡。”
狄雷尼倒退了一小步。
“末期?”他沙哑着声音复述一次。“你确定?”
赫罗兹医师嫌恶的举起手。
“你何不去找医师评鉴会来调查我?”他嘲弄道。“我确定吗?你想调阅麦兰的病历?你想阅读检验报告?肾上腺皮质类脂醇疗法为何失败?你要另外两位医师的意见——”
“好啦,好啦,”狄雷尼忙不迭的说。“我相信你。他罹患这种病多久了?”
赫罗兹医师思索片刻。
“或许有五年了吧,”他说。“我得查阅他的病历才能确定。”
“他原本还能活多久?”
“他原本应当在一年前就呜呼哀哉了,那个人的体质壮得像头牛。”
“他如果没有遇害,应该还能活多久?猜猜看,医师。我不会请你出庭作证,我也不会列入纪录。”
“猜?或许一年吧,顶多两年或三年。这一科并不精密,你知道。每个人的情况不同。”
“他知道吗?你告诉过他?”
“他快死了?当然,我告诉过他。”
“他有何反应?”
“他大笑。”
狄雷尼盯着医师。
“他大笑?”
“没错。有什么不寻常的?有些人哭,有些人情绪崩溃,有些人毫无反应。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反应。麦兰大笑。”
“他是否曾向任何人提起他快死了?”
“我怎么会知道?”
“不过你自己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吗?例如,他的妻子?”
“我从来没有向任何人透露。只告诉麦兰。你的五分钟到了。”
“好吧,医师,”狄雷尼组长说。“感谢你的时间。”他转身离去,在通往走道的门打开时停了下来,转过身。“你提到的那个孩子情况如何了?”
“大约二十分钟前过世了。”
“真遗憾,”狄雷尼说。
“Zol dich chapen beim boych!”(译注:此为意第绪语,意思是“你应该得胃痉挛”)
“Zol vaksen tsibelis fun pipik!”艾德华·X·狄雷尼说,令赫罗兹医师一脸惊讶。(译注:上文意第绪语的意思是“从肚脐长出洋葱”)
狄雷尼组长立刻到大厅内的一座公共电话亭,查索尔·杰特曼的电话号码。杰特曼在家,狄雷尼听得出来,他在这种风和日丽的六月午后接到警察的电话,显然不是很开心。不过他同意与狄雷尼见面,还邀狄雷尼到他的住处。原来杰特曼的住处在东区另一头,在新落成的高楼中的一栋,俯瞰东河与布鲁克林区。狄雷尼叫了一部出租车,也总算可以将他在一个小时前就打算享用的雪茄拿出来。出租车内有一张贴纸,上头写着:“请勿吸烟。驾驶过敏。”不过狄雷尼照样点火,运匠也不出声,那是明智之举,狄雷尼目前正一肚子气。
狄雷尼曾告诉过布恩小队长,他想前往杰特曼的住处见识一下,他相信要判断一个人的性格,最好的途径就是瞧瞧他的住家。那是人们摘下他们伪装面具的一个秘密天地,那可显露出他的品味、癖好、需求与欲求、优点与缺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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