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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尔耐滔滔不绝的吐露自己,竟令卓依突然惊觉,这个人必定与她一样的孤独寂寞。
离开餐馆的时候,将近八点,天空一块块交迭的云层。滞涩的寒风掠过东河,空气透着严厉的冰雪味。
“我们叫出租车,”米尔耐边戴上大手套,边说。
“噢,不必了,”她说。“对街就可以搭公共汽车。”
“你住哪儿,卓依?”
她略一犹疑:“东卅九街。靠近来辛顿。”
“那下车你还得单独走一段路。不好。这样吧,从这儿过去只有短短的十条街。我们干脆散步如何?时间还早,路上人很多。”
“不必了。我只要搭——”
“走吧,”他精神抖擞地说着,挽起她的臂。“在明尼苏达和威斯康辛,这是一个太美的春之夜!”
于是他们起步,轻快的走向南边。他调整步伐配合她,搀她上下阶道,引她小心的绕过狗屎,跨过人行道上的一些阻碍:有一个男人跌坐在一家门口,腿伸得老长,一面从牛皮纸袋里掏出酒瓶猛灌。
“这些人常教我很难过,”米尔耐说。“那是我头一次到纽约的时候。现在已经见怪不怪了。”
卓依点点头。“有一回我看见一个穿得很体面的男人躺在第五街的人行道上。过路的人就绕过他走。”
“是醉了、死了,还是怎么?”
“不知道,”她说。“我也照样绕过他走。八年前的事了,仍旧教我很难过。我当时应该做点什么或者想办法去做点什么。”
“你知道纽约客怎么说:“少管闲事。”
“我知道,可是……”
“卓依,一整个晚上只听我在说,你自己一个字都不提。你在上班吗?”
“有。兰吉大饭店安全组。”
“挺有趣的工作,”他礼貌的说。
“不见得。”也许是白酒和白兰地的关系,她开始大谈自己,这本来全是秘密。
她告诉他,她结婚三年,离了婚。她告诉他,现在一个人住,这句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一个离了婚的女人,一个人住着;男人对这句话的反应可想而知。
她告诉他,她生活得非常安静,看书,看电视。她直言无讳的说纽约令她害怕。这里太大,太脏,太吵,人情太冷,但是她也无意再回中西部。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说。“什么坏事都有,可是——很刺激,很迷人,事情总是会出人意料。在届安碧卢意外的事太少太少。”
“威诺那也是一样,”她说。“这是一种爱恨交织的关系。我指的是对纽约。”
“爱恨交织,”他重复。“对,形容得真恰当。”
他们已转上她住的街,她发愁起来。这是一个愉快的夜晚,比她想象中好太多——但是现在?他会不会要求一吻道别?他会不会坚持送她到房门口?他会不会突然间丑态毕露?
她在大厅门外停步,他也停下来,除下手套,伸出一只白皙的手。
“谢谢你,卓依,”他笑道。“好愉快的一个晚上,我真开心。”
“该谢谢你,”她带着惊奇,握住他那只暖和的手。“晚饭太棒了。”
“我们可不可能再来一次?”他热切的问。“我可不可以拨电话给你?”
“当然可以,”她说。“我非常愿意。电话簿里查得到我的号码。”
“我一定打来,”他说得诚心。她期望此话是真。
她在信箱里取了信件,高兴的是,还有那笔瞻养费。到电梯口,再回头。米尔耐仍原地不动的站在人行道上。他挥挥手。她也朝他挥着,心里却依旧感觉不安,直到上了楼,进了房,锁上门,加了栓,上好链。
她扭开所有的灯,谨慎的穿过每间房,连橱柜和床底下都仔细搜过一遍。
05
百弃窗拉得很密。她总以为对街一间黑屋子里有个男人,正举着望远镜,在窥探她的窗子。其实她根本没有真正看见过这个人,但是他的影子却始终在那里,偶然,她瞥见白光闪着,那个影子在动。
她径往厨房取药丸,吞下维他命C和多种维他命B,外加一粒镁片。月经前的抽痛愈发厉害,她又服了一片米度和两片安那辛。
史奥卡医生没办法搞懂她的痉攀是怎么回事。她一直在吃药,药物削淡了她的症状。检查结果显示,她的生理正常,史奥卡医生以为问题可能出在心理。
他便向她推荐一位心理顾问,也是精神病专家。卓依愤然拒绝。
“我没病,”她恼火的说。
“有病,”史奥卡医生道。“在身体各方面都正常的情况下,还会起抽痛。就是有病。”
“反正都已经痛了大半辈子,”她说。“第一次来月经的时候,就这么抽痛了。”
他奇怪的望着她。
“随你吧。”他说。
她放了洗澡水,再回卧室宽衣。光着身体,轻轻的摸着胸脯。那天早上松垮垮的。现在好像硬了许多,所幸,并不觉得胀痛,足踝也不见浮肿。
她注一些香油进澡盆,整个人便滑进了热腾腾的水里。她动也不动的躺着,后颈靠在盆边。闭上眼,完全浸溶在水里。抽痛似乎已经消失无踪。
片刻之后,她才起身,用一块带有素馨花香的香皂,仔细的抹净全身。这块香皂是在麦迪逊路一家药房买的,价值两块七毛五。
卓依拔起盆塞,小心翼翼的站起来,扭开莲蓬头,冲去身上的肥皂沫。她闻了闻腋下,全是香皂的花香味。擦干了身体,再审查一遍,看是否又有灰色的阴毛。没有。
进了卧室,打开收音机,转到播送摇滚乐的电台。坐在床沿,一面听音乐,一面涂指甲油,手指与脚趾都添了一层银红色的亮光。然后随着音乐,扭着身体,绕着房间转,两只手不停的在半空中猛挥,好让指甲油快干。
她十分留心的不碰坏脚趾甲油,拉开了五斗柜的底层抽屉,取出一大迭内衣,一双土色的裤袜。后面藏着的便是她的宝具。
一套比基尼式的黑色尼龙胸罩和底裤。上面嵌着花叶,刚好遮住最要紧的部位。穿在身上,等于没穿一样。接着,她在耳后、腋窝和大腿上都喷了香水。
壁橱里,那一大堆平常的衣服后面,就是她那些秘密收藏的服装。全裹在塑料衣袋里,挂在墙上的挂钩上。有五件长礼服,昂贵、崭新。红绸的那件曾穿过一次,其余的原封未动。
她套上一件黑绉纱的衣裳。拉链一拉上,这身衣服就像挂在身上,等于她的第二层皮肤。低胸的领口,紧窄的腰线,真个是曲线毕露。
再穿一双扣着玫瑰花纹袜带的黑丝袜。三吋细跟凉鞋。不戴珠宝首饰,只在左腕上系一条细致的手链,附着一行金字写着:“有什么不可以?”
她很快刷一下那头棕色的短发。走入起居室,启开柜子。里面是一件宽蓬式的大衣,一只高级皮料的大肩袋。袋内有一顶黑色尼龙假发和全套的化妆品。
费了点时间把上班带的背包里的什物:香烟、火柴、瑞士军刀、小罐梅司催泪剂、钥匙、硬币、盛着四十多块钱的小皮夹,全部换装到大皮袋里去。却将一干证件取出来,统统搁在柜子的顶架上。
接着披上大衣,钮扣一路扣到颈子。腰带松松的搭在身上,看起来就像裹着一个大袋子。挂上肩袋,随着出门,任房里所有的灯都打开着。
沐浴、更衣折腾了几乎一个钟头。这其间她连一眼都不瞧镜子。
值夜的门房在柜台后面,她经过时,他略略点一下帽子。她蹬着高跟鞋过街。兀自紧张兮兮的搜寻米尔耐,其实他早已离去。
下了一阵雪,等了五分钟才召到一辆市郊的出租车。她告诉司机驶向西中央公园和七十二街口。
“达科达?”他问。
“就是那个转角。”
“随便你上哪儿都行,小姐。”说完这句话,他便安静的开车,卓依为此由衷的感激。
下车时,她给了不少小费。她立在风口的转角路上,慢慢点上一支烟,暂时不动,等着车驶走,眼看它的尾灯指向西上七十二。
她这才开步疾走,也是向西。鞋跟敲响在白雪铺盖的人行道上。人来人往,她都不抬眼。弯着腰、逆着风,两手抓紧了肩袋。她不冷。她全身发热。
“飞摩”是一家住家型的旅社。楼下,是一间灯光暗淡的餐厅,以“欧陆快餐”为号召。餐厅生意不很好,倒是毗连的酒吧,灯光明亮,有一些顾客。大多在看悬在天花板吊架上的电视。
古卓依过去曾来过一次。这见完全合乎她的要求。
她坐在吧台边,大衣仍穿在身上。肩袋端正的搁在膝上。点了一杯白酒,喝得很快。她很清静。目不斜视。这名酒保不是她前次见到的同一个入。
“洗手间在哪儿?”她的问题与上回一样。
“后面,从旅馆进口上去,”他指点着答道:“上楼穿过大厅。右手边。”
“谢谢。”她付过酒钱,留下小费。留得不多也不少。酒保绝不会记得她。谁都不会记得她。
洗手间铺着白瓷砖。消毒水的气味冲鼻。
有个中年妇人在水槽边,摇头摆脑的对镜猛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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