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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该被施死刑注射、枪决还是电椅?”
“该不该受到谴责和该不该对某件事负责是两码事。”本顿说这话时电话铃响了。
他接起了电话,知道是斯卡佩塔打来的。
“我到前门了。”她的声音飘进了他的耳朵。
“前门?”他吃了一惊,“贝尔维尤?”
“我走过来的。”
“天哪。好吧。在休息室里等我。别在外面等,走进休息室,我马上就下来。”
“出什么事了吗?”
“外面很冷,天气恶劣。我立马下来。”他说着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
“祝我好运吧。我要去网球场。”克拉克医生在门口顿了顿,穿上了外套,戴上了帽子,包吊挂在肩头,像诺曼·洛克威尔①画笔下的身体萎缩的虚弱老人。
①美国插图画家,他对美国小城镇生活的画作多充满伤感情调,并以此著称。
“对付麦肯罗①悠着点。”本顿开始收拾自己的公文包。
①德国网球运动员,曾夺得不少美国绿土赛事单打冠军。但品行不端,被人们称为“坏小子”。
“那台网球机器速度很慢却总是赢。恐怕我的网球生涯要到头了。有一周,比利·简·金①居然就在我隔壁的球场。我当时不小心摔了一跤,从头到脚都沾满了红黏土。”
①历史上最伟大的女子网球选手和女运动员之一。
“你这么炫耀是为哪般?”
“我正在用漏斗捡球,绊在了该死的胶带上,而她就在那里,俯身下来看我有没有受伤。以此等方式会英雄还真是少见。小心你自己,本顿。代我问候凯。”
本顿仔细考虑了一下多迪送给他的那张音乐贺卡,最后还是决定把它塞进公文包里,他不确定为什么。他不能把贺卡给斯卡佩塔看,但他也不想把它留在这里。要是发生了其他什么事该怎么办?不会发生其他事。他只是焦虑不安,神经绷得太紧,黑暗过去老是阴魂不散地纠缠他。一切都会好的。他锁上了办公室的门,匆匆疾行,没有什么可忧心的,但他就是忍不住。他已经焦虑很长时间了。他感到即将大祸临头,他的心灵受伤了,他想象它变成了酱紫色,伤痕累累。那不过是记忆中的情感,不再是真的,他说,听到头脑中回荡着自己的声音。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过去了,现在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同事的办公室门紧闭着,大家都走了,有些去度假了。再过一个星期就是圣诞节。
他朝电梯走去,电梯对面是一间牢房的入口,从那个方向传来一贯的吵闹声。声音很大,有人在吼叫“我还没有进去”。因为控制室的守卫开栅栏门的动作从来都不够利索。本顿瞥了一眼一个身穿雷克岛鲜艳橘黄色连裤衫的囚犯,他戴着镣铐,有人护送,身体两侧各站着一名警察,也许是个装病的,也许是自残,无非是为了能在这里度过圣诞节。铁门甩上,本顿走进电梯时,他想到了多迪·霍奇。他想起了自己凭空消失的六年,以一个并不存在的人——汤姆·哈维兰的身份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装了六年的死人,这全因为华纳·艾杰。本顿受不了自己的感受。想要伤害某个人的念头令人厌恶,他知道那是什么感受,他在这一行干过不止一次,但从来都不是因为他想要这么做,那种欲望如同贪婪。
他多希望斯卡佩塔来得更早,多希望她没有独自一人天黑后在城市的这一地带行走,这里游荡着比统计数据更多的无家可归的人、穷人、吸毒者和精神病患者,相同的病人进进出出,直到过度紧绷的压力再也不能把他们安放到任何地方。然后,也许他们会在一列列车前把一名乘客推下地铁平台,或用刀子攻击一群陌生人,造成死亡和破坏,他们有恃无恐,因为就算有人听到了声音,也无人理睬。
本顿疾步走在似乎没有尽头的楼道里,经过食堂和礼品店,从络绎不绝的病人、来访者和身着实验室袍以及消毒服的医院工作人员中迂回穿行。贝尔维尤医院的大厅为节日进行了盛装打扮,播放着喜庆的音乐,摆挂着鲜亮的装饰,让病人、受伤者或犯罪的精神病患者能过好圣诞节。
斯卡佩塔正在玻璃前门附近等他,穿着深色长大衣,戴着黑色皮手套。他朝她走去时警惕地观察着她周围的人,觉得他们中的一些人看她的眼神好像觉得她很熟悉。她在人群中没有注意到他。他对她的反应一如既往,混合着兴奋和伤感,很激动能和她在一起,同时又伴随着痛苦的记忆,害怕自己再也不能见到她。无论何时他从远处望她,她都浑然不觉,他想起了自己过去有意地偷偷监视她,渴望拥有她的时候。有时候他想,如果她所相信的变成了真的,他真的死了,她的生活将会变成怎样。他不知她是否会过得更好。也许她会。他给她带去了痛苦和伤害,带去了危险,他伤害了她,他不能原谅自己。
“也许你今晚应该取消。”他走到她身边时说。
她转身面对他,既感到吃惊又感到开心,眼睛深蓝如天空,她的想法和神情像明媚的天气,浅淡、明亮的阳光,飘絮般的白云和烟雾。
“我们应该去静静共享一顿大餐。”他补充道,抓住了她的胳膊,让她靠近自己,好像他们需要彼此取暖。“去Il Cantinori意大利餐馆吧。我给弗兰克打个电话,看他有没有空来凑份子。”
“你就别折磨我了吧。”她说,手臂紧紧搂着他的腰,“乳酪烩茄子,一瓶蒙达奇诺·布鲁奈罗红酒。我也许会把你那份都一并吞掉,干掉整瓶酒。”
“你真是贪得无厌。”他们朝第一大道走去,他保护似的把她揽在身旁。狂风呼啸,开始下起雨来。“你真的可以取消,你知道的。告诉亚历克斯你得了感冒。”他招手叫出租车,一辆车朝他们疾驰过来。
“我不能言而无信,我们必须回家。”她说,“刚接到个通知开会的电话。”
本顿打开了出租车的后门。“什么会议电话?”
“杰米打来的。”斯卡佩塔滑到了车后座的另一边,他跟着爬了进去。她把地址报给了司机,然后对本顿说:“系好安全带。”这是她提醒人的怪习惯,就算对方不需要提醒。“露西认为她几小时内能从佛蒙特州出发,到时候南方天气应该好转了。其间,杰米希望你、我、马里诺,我们所有人在电话里交流,她在电话里跟我说的。十分钟前我在往这里走的人行道上接到了她的电话。现在不方便多说,总之我也不知道详情。”
“你一点都不知道她想干什么?”本顿问。出租车拐上了第三大道,朝北驶去,挡风玻璃雨刷在迷蒙的雨雾中大声摆动,灯火通明的大楼楼顶笼罩在雨雾中。
“是有关今天上午的情况。”她不打算在司机面前具体说,无论他是否懂英语,或能否听清他们谈话,她都不想。
“你整天接触的情况。”本顿指的是托尼达里恩的案子。
“今天下午有个目击者打电话来了。”斯卡佩塔说,“很显然,有人看到了什么。”
第05章
马里诺的办公室在一栋名叫霍根的大楼里,房号很不吉利:六六六①。和L.A.博内尔在灰色瓷砖铺就的过道中停下来时他比往常更烦恼,过道里的瓦楞纸箱都码到了天花板上,他房门上的三个六像是在指控他的人品,警告相关人等保持警惕。
①天主教认为六六六是恶魔的数字。
“嗯,好吧。”博内尔一边说一边往上看,“我不能在这里干活。别的不说,光这房号就让人闹心。如果你相信有些东西会带来霉运,它就会。我一定要走。”
他打开了那扇淡棕色的门,门把手四周都很脏,边角的油漆脱落,中国食物的气味铺天盖地。他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迫不及待地啃着香脆鸭肉春卷和美式烤小肋排,很高兴博内尔点的外卖也大同小异,红烧牛肉、面条,没有生食,没点那些叫他会想起鱼饵的寿司。博内尔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他原本以为她是个个子小巧、生龙活虎、会趁人毫无防备把你撂倒在地板上然后双手铐在后背的女人。而博内尔和他想象的大相径庭。
她身高近六英尺,骨骼粗大,大手大脚,胸部丰满,是那种能把男人完全压倒在床上踢他屁股的女人,就像穿着职业装的武士公主齐娜,只不过博内尔有一双冰蓝色的眼睛,留着淡金色短发,马里诺确定她头发的颜色是天然的。带着她出现在“高速轨道”,马里诺感到扬眉吐气,他看到有几个家伙艳羡地盯着他们,推彼此手肘。马里诺真希望自己当时滚了几个保龄球,大显一番身手。
博内尔把袋装外卖拎进马里诺的办公室,说也许我们应该去会议室。”
他不确定这是因为门上的“六六六”房号还是因为他的工作空间混乱如垃圾堆,他说:“伯格会打我这里的电话,我们最好还是在这边静候。再说了,我需要用电脑,也不想让人听到我们的对话。”他放下案件现场资料箱——一个带四个抽屉的青灰色用具箱,完美符合他的需要,他关上门。“我想你已经注意到了。”他指的是他的房号,“别认为那暗示我本人什么。”
“我为什么要认为这和你本人有关?难道这间办公室的房号是由你决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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