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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洛博关上了车门。
斯卡佩塔看着他朝一辆深蓝色的运动型多用途汽车走去。她把手滑进口袋找手机,这才想起这不是她的外套,而她的黑莓手机不见了。
“我们必须确保露西不会在新闻上看到这则消息,或在电脑上看到新闻发布会。”她说。
紧急情况管理办公室会在网络上发布即时信息,想要了解新闻的人可以看到所有新闻报道,从探井盖丢失到谋杀案不一而足。如果露西看到有拆弹部队派往中央公园西侧,她肯定会心急如焚。
“我最后一次和她们联系时,她们还在空中。”马里诺说,“我可以拨打她的机载电话。”本顿想下车,他想远离马里诺。
“别打机载电话,她飞行时不能分心。”斯卡佩塔说。
“这么跟你说吧,”马里诺下定决心,“你们俩为什么不回公寓去放松下来,让我来联系她们呢?不管怎么说,我都要把发生的情况向伯格汇报。”
二
斯卡佩塔本以为自己没事,直到本顿打开他们的公寓门,她才知道不是。
“该死的。”她喊道,脱下滑雪衫扔到一张椅子上,她突然变得怒不可遏,真想大声吼叫。
警察考虑得很周到,没有在硬木地板上留下任何脏脚印,她的提包在她去CNN之前放在入口处的小餐桌上,没有动过的痕迹。但她在意大利威尼托穆拉诺岛买的由一位玻璃手工大师制作的千花玻璃雕像放错了位置。它不在茶几上,而是放在石面沙发桌上,她把这点指给本顿看,后者一言不发。他知道什么时候要保持沉默,而现在正是那种时候。
“上面有手印。”她把雕像对准灯光,给他看上面清晰可见的沟壑,螺旋状,还有一条帐篷状的弓形,在颜色鲜艳的玻璃边缘是可以辨认的微小图案,是犯罪的证据。
“我来擦干净。”他说,但她不给他。
“有人没戴手套。”她用自己丝质上衣的褶边愤怒地擦着玻璃,“肯定是那个拆弹技术员。拆弹技术员是不戴手套的。她叫什么名字来着?安。她没戴手套。她把雕像拿起来挪开了。”她那语气就好像那个名叫安的拆弹技术员是破门而入的窃贼,“她还碰过我们公寓里什么东西?”
本顿没有回答,因为他有自知之明。他知道在斯卡佩塔鲜少激动的时刻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她认为自己又闻到了那个包裹的气味,然后她闻到了威尼斯潟湖港湾的味道。浅浅的咸水和春日暖阳,她和本顿在科隆纳的码头爬出交通艇,沿着台基码头去圣奇普里亚诺。那里不允许游客参观工厂,但这并没有令她却步,她手拖着本顿经过一条装满了废玻璃的驳船,朝贴着“葬礼应答圣咏”标志的入口走去。他们走了进去,里面是一个放着焚化炉、有着粉刷成深红色的砖墙以及高高顶棚的露天地带,她请求看一场演示。手艺人奥尔多是个留着胡须、穿着短裤和拖鞋的小个子男人,祖祖辈辈生长在一个盛产吹玻璃手艺人的世家,家族血统不间断地延续了七百年,他的祖先从来没有离开过这座岛屿,族人不允许他们去潟湖以外的地方,否则就要处以死刑或砍掉他们的手。
斯卡佩塔让他当场为他们做点什么,为本顿和她——这幸福的一对,想做什么任凭奥尔多喜欢。这是一趟特殊的旅程,一段神圣的旅程,她想铭记那一天,那一天的分分秒秒。本顿后来说他从来没有听到她说过这么多话,滔滔不绝地解释她是如何痴迷玻璃科学。沙子和碱石灰转变成既不是液体也不是固体的东西,但在它被定型为窗玻璃或花瓶后就不再流动,她用不太流畅的意大利语说。在它结晶后,就只有一部分自由震动体依然活跃,但模样已然固定。就算历经百年,碗依然是碗,史前的黑曜石刀口也不会失去锋利。原因几近成谜,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她热爱玻璃的原因。除此外还有玻璃对可见光产生的反应,斯卡佩塔说。往玻璃里添加色素,比如铁、钴、硼、锰、硒后会呈现绿、蓝、紫、琥珀和红色。
斯卡佩塔和本顿第二天回到穆拉诺岛来取他们的雕像,它慢慢在窑里退火,冷却,被装进泡沫包装里。她用手拿着它,将它塞进吊挂箱中。他们这趟本是因公而来,目的并非游乐,但本顿让她大吃一惊。他向她求婚了。在意大利的那些日子具有更深刻的纪念意义,至少对她来说是如此。当她情绪激动时,那些日子是她想象中的殿堂,她的思绪能退避其中。而此刻,当她将这个玻璃雕像放回到樱桃木茶几上时——那是它应该摆放的地方,她的殿堂坍塌了,被玷污了。她感到被亵渎了,好像她走进房间,发现有盗贼破门而入,他们的家遭到洗劫,面前就是犯罪现场。她开始四处踱步,看有没有其他东西放错了位置或不见踪影,检查水池和肥皂,看有谁洗过手或用过马桶。
“没有人进过浴室。”她大声说。
她打开客厅窗户,散除屋内气味。
“是的。”她坚持道,“你肯定闻到了。气味像铁。你难道没有闻到?”
“没有。”他说,“也许你只是在回忆自己闻过的气味。包裹已经拿走了,已经不在了,我们安全了。”
“那是因为你没有碰过它,而我碰过。真菌金属物的气味。”她解释道,“好像皮肤接触过铁离子。”
本顿非常平静地提醒她:她拿那个里面也许装着炸弹的包裹时戴了手套。
“但我拿它时也许碰到了我手套和外套袖口之间露出的皮肤。”她朝他走去。
包裹在她的手腕上留下了一缕芬芳,一种邪恶的香水味,像因为出汗,皮肤上的油脂散发出的脂类过氧化物,被酶氧化造成的腐蚀、分解。就像血,她解释道。那气味闻起来像血。
“像皮肤上沾满鲜血散发出的气味。”她说,她抬起手腕,本顿嗅了嗅。
他说:“我什么都没闻到。”
“某种汽油混杂的东西,某种化学物,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我知道自己闻到了铁锈味。”她无法停止谈它,“那个盒子里有什么糟糕的东西,非常糟糕。我很高兴你没有碰它。”
她在厨房里用洗洁精和水洗手,洗手腕,洗前臂,好像是手术前的擦洗,好像在去除杂质。她用高露洁产墨菲油皂来擦洗茶几,那个包裹刚才就放在茶几上。她大惊小怪,勃然大怒,而本顿则沉默不语,站在一旁静静看她,试图不去打扰她的发泄,试图表现得理解和理智,他的态度只让她更加气愤,更加憎恶。
“你至少对什么作出点反应吧。”她说,“或者你也许根本不在乎。”
“我非常在乎。”他脱下外套,“说我不在乎不公平。我明白这件事有多可怕。”
“我看不出你在乎。我从来都不能。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好像那个给她送来里面有可能装着炸弹包裹的人是本顿。
“如果我发脾气是不是能让你好受些?”他冷静的面孔注视着她。
“我去冲个澡。”
她一边大踏步穿过大厅朝主卧走去,一边愤怒地脱衣服,把衣服塞进一个干洗袋子里,把内衣放进一个带盖洗衣篮里。她走进淋浴间,把水温调到能忍受的最高温度,水蒸气把那气味更深地蒸腾进了她的鼻孔中。那个包裹的气味,散发着火和硫磺的气味,在蒸腾的热气中,她在头脑中开始播放另一段幻灯片。费城,黑暗,地狱般的大火,一架架梯子伸进夜空,传来锯子在屋顶凿洞的声音,水从水管喷出的声音,一分钟十五加仑,像这样的大火要从卡车顶部引入主流。
水呈一条弧线从卡车顶部洒向街区,一辆车烧焦的骨架扭曲得像一个冰块盘,轮胎都烧掉了。融化的铝、玻璃和铜珠在墙上和变形的钢铁上摩擦,破裂的窗户周围是形如短吻鳄似的树木,浓重的黑烟。一根电线杆看上去像燃烧过的火柴。他们说那是一场起伏不定的火灾,会愚弄消防员的那种,一会儿不是太烫,一会儿又热得足以烧着人的帽子。脚步蹚过浑浊的水坑,水面上漂浮着彩色的汽油,手电筒的光探照进漆黑的天地,滴水声,水从斧子在沥青纸的屋顶砍开的方正洞口往下流。当他们带她去看他时,去看他的尸体残骸时,厚重的空气闻上去像烧焦的棉花糖发出的辛辣气味,甜腻,刺鼻,令人恶心。后来过了很久,他们才告诉她起火之前他就已经死了,他被人引诱到那里,被枪杀了。
斯卡佩塔关掉水,站在热腾腾的蒸汽中,用鼻口呼吸。透过玻璃门,她看不清外面,门上沾满了雾气,但可以看到灯光在移动,本顿走进来了。她还没有做好和他交谈的准备。
“我给你拿了杯酒来。”他说。
灯光又在移动,本顿走过淋浴间。她听到他拉出一张梳妆椅,坐下了。
“马里诺刚打电话来了。”
斯卡佩塔打开门,伸手去拿挂在门边的毛巾,拿进淋浴间里。“把浴室门关上,这里才不会冷。”她说。
“露西和杰米几分钟前刚出白原。”本顿站起身,关上门,复又坐下了。
“她们还没有着陆?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因为这鬼天气,她们很迟才出发。天气造成了许多耽搁。马里诺和露西通过机载电话进行了交谈,她们没事。”
“我叮嘱过他不要给露西打电话,该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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