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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马扬鞭绝尘而去,两个丫鬟在后面急追。
沫儿气得要吐血。婉娘却在一边哈哈大笑。
文清问道:“婉娘,你说今天给卢夫人回话,我们昨晚什么也没发现,如何回话?”
这正是沫儿想问的,遂支起耳朵听。
婉娘道:“谁说要去回话了?我只是去问卢夫人要些东西。”
文清待要再问,却不知从何问起,看了看沫儿,挠了挠头,就专心赶车了。
不时,到了卢府大门。文清下去送了名帖,说是给卢夫人送胭脂水粉的。婉娘让文清和沫儿在车上等着,她自去了。
过了一刻工夫,婉娘喜笑颜开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包裹,叮当作响,显然是珠宝首饰之类。
〔三〕
一回到闻香榭,婉娘立马忙碌起来。一边安排文清去打水,一边带着沫儿去了前日吃浆果到过的花丛。
原来小径右边的假山后面全是奇花异草,竟然没有一株沫儿认识的。先是一片大喇叭花,有红、白、紫、黑四种颜色,叶子边缘有些不规则的波状浅裂或疏齿,闻起来有幽香,婉娘称这是曼陀罗花,花叶和果子有剧毒;旁边那些害沫儿到现在还不能讲话的,叫做“蛇吻”,花树有一人多高,灰绿色的枝干光秃秃的,结节盘曲,没有一片叶子,倒像是一条条蛇纠结在一起。枝头垂下伞状果蒂,各结出一个紫红色的浆果,仿佛蛇的毒液凝成的水滴儿;最里面搭着一个花架,上面开满了一串串红的白的花朵。花朵呈风铃状,却从顶端伸出一颗血红的珠子,故叫做“龙吐珠”。
沫儿一边看一边惊叹,却再也不敢用手触摸。旁边还有很多不知名的花儿果儿,大的小的,高的矮的,形态各不相同,沫儿只看得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看天色不早,婉娘道:“以后再让文清带你仔细来看吧,今天还是正事要紧。”说着戴上一双白丝手套,摘了十二颗蛇吻果,又割开一株黑色曼陀罗花的枝干,将流出的白色汁液收了几滴到一个小瓶子内,笑道:“好了,我们回去吧。”
※※※
回到蒸房,黄三和文清正满头大汗,在笼屉上蒸着什么。
婉娘问:“蒸了多久了?”
文清道:“半个沙漏。”
婉娘道:“好了。”
遂取下蒸盖,将其中蒸着的两个竹屉子拿了出来,原来里面蒸的一个是木槿花瓣,一个是玫瑰花瓣。婉娘从怀中取出一束头发,用火烧了,留下灰烬备用。文清搬出一个碗口大的小石臼来,将婉娘摘的十二颗蛇吻果捣碎了,与刚蒸过的木槿花、玫瑰花,及曼陀罗花的汁液拌匀了,重新放在蒸屉上。
又蒸了近半个时辰才停了火,黄三将蒸屉里的花瓣倒进一个大石臼里,和头发灰烬一起,细细地研磨。文清则端出一个蒙着细布的青玉碗来,将研磨好的糊状物倒在细布上。
沫儿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忙活,文清见他看的认真,便告诉他:“今天我们制作的是花露。首先要晒。我们这些花瓣是晒好的,所以这次就省了;其次要蒸,蒸呢,最主要是把握火候,火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时间不能太长也不能太短;第三是淘。瞧,就是这个啦。”
研磨好的花糊里的汁液慢慢渗过细布,滴落在碗里,文清还时不时地拿一个铁木做的勺子在花糊中轻轻按压,如此过了良久,看到细布上的花糊已经干巴巴的,再也挤不出水分,才又从石臼里换了新的来。
一直到了傍晚,研磨的花糊才全部用完,玉碗里澄出大半碗红色的液体来,异香扑鼻。沫儿只道已经全部完工了,却见婉娘又取出一个小一点的青玉碗来,碗上面蒙着一层质地极细的白绢。文清将第一个碗里的液体慢慢倒入到小玉碗的绢上,过了一刻工夫,水分差不多都渗了下去,绢上留下一层细细的残渣。
原来这胭脂水粉,要想做好是极费工夫的。所谓的“淘”无非就是像榨油一样,把榨出的油或者花汁里面的杂质滤干净。只淘一次,叫做“粗淘”;第二次叫做“细淘”;再“淘”下去,就叫“精淘”。
其间吃过了晚饭,文清和黄三便又回到淘房,沫儿仍然只能慢慢地吃些稀粥。婉娘拿出三个成套的玉碗来,递给沫儿。也不知这些碗是怎么雕的,光滑异常,差一点摔了。
婉娘笑道:“小心抱好了!要是摔坏一个,就要再签三十年的卖身契了!把它拿给黄三。”转身回房了。
这三个碗一个比一个小,最小的一个只有拳头大,上面都蒙了织物,沫儿更是认不得了,只觉得一件比一件的质地缜密。
沫儿小心翼翼地抱着三个玉碗来到淘房,黄三慌忙接住放在一边,然后取了最大的那个来。沫儿跃跃欲试,想自己动手。黄三却摆摆手,指指旁边的石凳,让他坐着看,自己却将刚才第二个青玉碗里的液体倒在大白玉碗的织物上,等流完了,再倒入下一个……一直到最后那个小碗。
沫儿不能说话,又看得烦闷,正想找个事儿做,却见到文清红着脸,在蒸房的门后招手。
沫儿走过去,文清结结巴巴地说道:“都怪我不好,让你变成这样,还什么东西都吃不了。这个……”他指指旁边桌上。
桌上放着一个石臼,旁边丢着两颗桃核,石臼旁边的一个白瓷碗竟然盛着大半碗桃汁,里面插着一条麦秸秆儿。沫儿跳起来,嘴角抽动了几下表示笑意,一口气把桃汁吸了个干净。
文清在旁边喜滋滋地看着,道:“我中午去买菜的时候偷偷买的。”说罢,拉了沫儿,“走吧,花露快好啦。”
〔四〕
淘房里最后一个小碗里,盛着小半碗澄净透明的红色液体,比水略稠,比油略稀,香味清新淡雅,若有若无。黄三正在清洗那些个玉碗石臼,文清便和沫儿捧了小碗回到一楼中堂。
婉娘从楼上下来,耸起鼻子嗅了一嗅,皱眉道:“味道到底稀薄些。文清,带了无根之水去后园。”
文清抱着一个白色瓶子,沫儿打了个灯笼,一起往后园走去。池塘里蛙声一片,此起彼伏,清风拂过柳叶沙沙作响,间或有鱼儿跃出水面,将平静的水面荡出一圈圈的波纹。
走到假山旁边,婉娘一低头进入假山的山洞中,走了四五步后,山洞大了一些,里面又干燥又凉爽。一个石台上面放着一个精致的大盆,大盆里种着一株绛红色的草,枝干袅袅,叶子细长,顶端分叉成丝状,颜色渐变,由绛红变成鲜红,再到浅红,柔和自然至极。有人靠近,竟然微微颤动,犹如佳人拭泪,我见犹怜,说不出的风流婉转。虽然无花,竟然比花还要美艳。
沫儿十分好奇,打了灯笼凑近了细细地瞧。
婉娘道:“这叫曼珠沙华,叶就是花,花也是叶,要到七月时候才最漂亮呢。”说着拿出一个有柄的白玉杯,文清走上前去,如斟酒一般,从白色瓶子里倒出一杯水来。
沫儿心道:“这明明就是水罢了,怎么叫无根之水?”
婉娘仿佛知道他有疑问,一边浇水,一边答道:“若用普通的井水河水,还用得着这么费劲?这是三月三那天收集的露水。曼珠沙华要用无根之水来浇灌。无根之水就是眼泪,可是从哪里找得到这么多人的眼泪呢?所以便想了个法子,收集些花儿草儿的眼泪——不就是露珠了?”
婉娘轻轻将水顺着叶子倒下去。那些水一挨到曼珠沙华,立刻分成了一颗颗的水珠儿,晶莹剔透地挂在枝头,越发显得楚楚动人。
浇完了花,婉娘拿出一把剪刀,用白绢细细地擦拭,并继续道:“这花草的眼泪也不是随便哪天收集了就能用的,每月只有一天,正月的初一、二月的初二、三月三、四月四、五月五、一直到腊月十二。”
擦好了剪刀,婉娘对准长叶的枝端,剪下三条半寸来长的细丝,用另一条白绢接了,仔细包住。那蔓珠华沙竟似有直觉一样,疼得抖动了一下。婉娘凝着花株,柔声道:“好花儿,不要怕,一会儿就复原啦。”
婉娘把剪刀收好,领着文清和沫儿出了山洞。正要回去,却侧耳听了一听,笑道:“文清,你的朋友欢迎你来啦。”遂调转方向,往花架后面走去。
文清将手中的瓶子放在路边的石凳上,欢呼一声就冲了过去,沫儿提着灯笼紧紧跟去。
龙吐珠的花架后面,有一株粗壮的植物,根部有成人手臂粗细,顶端只有两片碧绿的叶子围着一大朵猩红的花。花瓣厚重,成马蹄状,和马蹄莲倒是有几分相似,只是大了很多。
那花儿见了文清,竟然频频摇头,仿佛认识他一样。
文清见沫儿不解,笑道:“这是我种的,它快要死了,我就挤了一点血给它,所以它就认得我了。”
婉娘笑道:“文清说话总是这么拖泥带水的。这花叫做血莲,可不是雪花的雪,是鲜血的血。它可是有灵性的,认得主人呢。”
这花当时是从一个胡人手中买来的,已经快死了,文清着急,竟将手臂割破了放出一小杯血来浇灌它,这才活了。以后它竟然只有见了文清才开花,平时花瓣就拢得紧紧的,连婉娘也很少看到它的花儿。
婉娘笑道:“这个傻文清,去胡屠夫家买些牛血就是了,还把手腕割了。”
文清用手抚摸着血莲厚厚的花瓣,只乐呵呵地傻笑。沫儿没想到植物也通人性,羡慕不已。
回到中堂,婉娘将花露重新装在一个精致的梅花玉瓶里,取出刚剪下的三条曼珠沙华的叶须,放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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