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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汉自负水性良好,不肯退却,凭借自己多年的掌舵经验,顺着急流拼尽全力控制小船,凝神观察水面。
恍然间,隐约看见水面下白光一闪,似有一条银色大鱼在水下游弋,划出一条淡淡的波痕。老汉精神一振,拉起渔网,正要撒下,只听哗啦一声巨响,水面正中出现一个簸箕大的漩涡,接着喷出一股蓝绿色的火焰,小船跟着水流急速转圈,老汉站立不稳,手中的网斜斜撒向了漩涡,恰巧此时,一个龙头龟背的巨型怪物从漩涡中冒出,整个渔网不偏不倚刚好将其脑袋罩住。
老汉吓得傻了,喃喃道:“老天爷,这是惊了龙王了!”欲要跪下磕头,可小船飘忽,只怕一不小心便要葬身洛水,本能地一手拉紧渔网,一手控制桨橹。那怪物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吼,不再追逐银色大鱼,转过头来瞪着老汉,嘴巴突然喷出冷冷的蓝色火光,寒意彻骨。火光所到之处,水面瞬间冻成了白色。
老汉浑身哆嗦,手脚麻木,再看小船前端已经冻在冰面上,眼见怪物嘴巴大张,下一个火焰便要喷出,不由大惊,惊慌失措逃至船尾,一个跟头栽入水中,反倒觉得暖和些。
那怪物轻松将渔网撕做两半,飞快追来。老汉见其水下身体一丈方圆,黑黝黝的背甲烁烁闪光,更吓得魂飞魄散,慌忙一个猛子往下潜去,抱住水底一处凸起的墨绿岩石。龙头怪物铜铃般的眼睛朝这边扫视了一眼,竟然转身游走了。
老汉暗自庆幸,正要浮出水面换气,抱着的岩石突然一阵晃动。定睛一看,自己抱着的哪里是什么岩石,而是一只巨大的癞头大鼋的脑袋,阴森森的小眼珠发出暗绿色的光,正凶狠瞪着自己。
老汉惊魂未定,欲要逃离,被它张嘴咬住了左臂。老汉知道,大鼋咬住猎物绝不松口,不由大急,情急之下不由慌乱,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冰冷的河水,全力挣脱。正绝望之际,隐约觉得身后红光一闪,一条丈长的锦鲤一跃而过,在大鼋的癞头狠狠一啄。
大鼋吃痛,将老汉咬得更紧。一阵剧痛袭来,大量的河水灌入肚中,老汉手脚伸展,很快便人事不知。
※※※
不知过了多久,老汉醒了过来,张嘴便要呼救,却发现自己好端端地躺在小船上,正飘荡在龙门码头附近。一个黝黑的青年渔夫摇船经过,笑道:“你是来打渔还是睡觉?一个早上,就见你呼呼大睡了!”周围几个渔民哈哈大笑。
老汉一骨碌爬起来,看看衣服,浑身上下还是干的,但渔网却不见了,挠头讪笑道:“今日起得早了,犯困。”心中纳闷不已——难道刚才的遭遇竟然是做梦?
经这一吓,老汉无心打渔,抛锚上岸。回到家中,依然觉得寒冷彻骨,取出一件薄棉衣换上。无意中看到自己的手臂,不由愣了。
左臂上,上下各有四个巨大的尖利齿印,呈浅月牙形,从手腕一直延伸到臂弯——老汉多年打渔,自然认得,这是鼋的齿印,只是大得惊人。
〔二〕
夕阳西下,气温渐寒。洛阳城郊外,原本游人如织的邙岭不见了往日的喧闹,只有一个身着桃色小袄的妙龄女子在山间小路上走走停停,不时翘首张望,眉眼间含羞带笑,似在等人。
她是附近农户的女儿,名字叫做小桃,长得浓眉大眼,唇红齿白,虽然皮肤略显粗糙,但也算是青春靓丽。她正在等的,是她的心上人张生,一个贩卖粮食的外乡男子。因爹爹不同意,两人只好选择人少的黄昏时分偷偷出来约会。
不大一会儿,张生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山路上。小桃有心让他着急,调皮一笑,闪身躲入路旁的一块大石后,只待张生靠近便跳出来吓他一跳,却突然嗅到一股奇异的香味,似花似果,悠长细腻,沁人心脾,说不出的好闻。
如今已经初冬,草木枯涩,秋叶落尽,早过了花开的季节。小桃不禁好奇,循着香味来到大石后,只见山石缝隙中,不知何时长出一株通体朱色的花草,红色的叶片如同玉雕一般晶莹水润,娇艳欲滴;红中泛翠的枝干随寒风轻轻摆动,如同美人曼妙的腰肢,虽然无花,却比最美的花儿还要动人,配上这种难以描述的异香,不由让人心旷神怡。
小桃对附近地形、草木了如指掌,从来没见过这种植物。见此尤物,不由大喜,兴冲冲地把脸凑上,拉过顶端最为娇艳的叶片猛嗅,听到脚步声渐近,也不回头,娇声叫道:“哥哥你快来看。”
话音未落,花草中突然伸出一只白森森的枯手一把按在她的天灵盖上。
※※※
张生听到响动,快步走了过来,笑道:“小桃子,发现什么好玩儿的了?”见小桃脑袋低垂对着山石一动不动,伸手将她肩头一拍。
小桃扭过头来,双眼凸出,口唇歪斜,表情怪异地瞪着张生。张生吃了一惊,体贴道:“你不舒服吗?”话音未落,小桃的一双眼珠子突然爆出,带着红血丝挂在脸颊上,眼眶中间慢慢伸出一片血红色叶子来,微微抖动。
张生呆若木鸡,只听小桃体内发出一声咝咝的响声,她丰满的身体瞬间干瘪,鼻子、眼睛、嘴巴里纷纷长出叶子根须来。片刻工夫,身上的血肉消失不见,只剩一具白骨,被一株妖艳瑰魅的红色植物紧紧包裹着。
张生只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逃下山去,后越想越怕,唯恐受到牵连,简单收拾了行李,连夜逃离了洛阳……
〔三〕
冬日初至,胭脂水粉热销,闻香榭里忙作一团。
“闻香榭”是一家专营上等胭脂水粉的店铺,在官宦商贾的女眷中口碑甚好。老板娘长得风流窈窕,精明能干,最会侍弄那些奇花异草。据说她家的胭脂水粉可解忧、能祛病,甚至能让人心想事成。时间久了,不免以讹传讹,世人对闻香榭老板娘的身份便有诸多猜测,有人说,她是洛水的鲤鱼幻化而成,会妖术;有人说,她是牡丹花灵,最识花草,所以才能做出这么好的胭脂水粉。
对这些传闻,小伙计方沫儿向来嗤之以鼻。婉娘贪财小气、奸诈狡猾,奸商一个,哪有丝毫超凡脱俗的仙家之气?
※※※
这日午后,方沫儿同另一个小伙计文清去城外采菊,听了些异闻怪事,一回到榭里便开始了卖弄:“近期洛阳发生了两件怪事,你猜猜是什么事儿?”
婉娘用簪子挑了刚做好的胭脂在鼻子下闻:“给我十文钱,我就猜一猜。”
沫儿撇嘴道:“老财迷。”但又实在忍不住想说,气得一跺脚,对一旁闷头修理器具的中年伙计黄三道:“三哥,你听说了没?龙门一个打渔的老汉说,他看到龙王了,龙头龟身,眼如铜铃,喷火成冰,可吓人了!又遇到一个这么大……”他把手臂抡圆了比划,“这么大一个大老鳖,还被咬了一口。”
沫儿说一句,文清就点下头。黄三哦了一声,继续低头干活。沫儿觉得不过瘾,急道:“三哥,你信不信,信不信?”
黄三沙哑着嗓子,慢吞吞道:“要碰上了龙王,还能活着回来?”
婉娘嗤笑道:“骗谁呢!”
沫儿急了:“真的!他手臂上有好长一排牙印呢!他被一条鲤鱼救了,他说的。那鲤鱼也很大,通体红色,像龙一样,肯定是成了精的。”
婉娘扑哧一笑,道:“小子,你就听他编吧。”
沫儿见婉娘和黄三都不信,不由沮丧,道:“不信就算了。哼!——其实我也不太信。”
文清不善言辞,提醒道:“还有另一件怪事呢。”
沫儿瞬间来了精神,做出一副恐惧的样子,压低声音道:“前几天,城外邙岭张猎户家的女儿小桃出去玩,不到一炷香工夫,就变成了一具白骨。”
见婉娘纹丝不动,故作神秘道:“你们猜是怎么回事?她被发现时,被一株花草紧紧裹着,连眼睛鼻子里长的都是叶片……”
黄三手中的工具停在了半空中。婉娘的眼睛透出一点讶异的光:“真的?”
文清凝重道:“真的,张猎户哭得跟什么似的。真可怜。”
沫儿继续他的故弄玄虚:“据发现小桃尸体的人说,这花草通体红色,晶莹水润的,十分妖艳,有一股特别好闻的香味。一见人来,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
文清遗憾道:“婉娘,三哥,你们要在场就好了,肯定知道是什么花草。”
哐啷一声,黄三手中的工具掉了地上,一张黑脸变成了猪肝色。婉娘看了他一眼,道:“三哥累了,去休息下吧。”自己也扭身上楼,留下文清和沫儿面面相觑,兴趣索然。
壹 白玉膏
〔一〕
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雪,将神都洛阳装扮得粉妆玉砌。原本犹如垂暮老者的枯树,仿佛一夜之间焕发新颜,变成了风度翩翩的白衣少年。闻香榭整个园子玉树琼花,只剩下后面的水塘子一池碧水,热气微腾。在一尘不染的纯白里,大地一片静谧安详,所有的浮躁和喧嚣都随着漫天飞舞的雪花沉寂下来了。
今天恰巧立冬,这雪下得倒是应景。但对沫儿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冻疮,是沫儿除寒冷之外对冬季的另一重要印象。在外流浪的三年,从第一场雪开始,沫儿的手都是红肿加皮开肉绽,一直要等桃树盛开的春日才能痊愈。如今大雪突至,尚且顾不上打雪仗、赏雪景,各指关节已经开始发红发痒,肿得像发好的红枣糕。
蒸房那边,黄三正忙着给沫儿做防治冻疮的膏子。人参、冰片、薄荷、红花、三七、附子、黄柏、吴茱萸等经过炮制,淘出最细的粉末或汁液,与加了姜油的羊脂混合,再加入一些蔷薇花露或者陈皮露,便制成了洁白芳香的冻疮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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