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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虽看不清静域寺的景象,但那种破败的感觉铺天盖地,想起当年圆通在世时静域寺的辉煌,连沫儿都忍不住扼腕叹息了。
戒色抱起灯笼,嘴里小声咕哝着,来到西跨院最里边角落处一间小屋。这间小屋当年是客房,因为太过阴暗潮湿,后来改成了杂物间。戒色位份低,就被赶来此处居住,文清和沫儿曾经来他的小屋里玩过。
三人跟到小屋前。戒色将灯笼放下,先从床下摸出一副卷轴来,挂在墙上,又小心地探身从角落一个小箱子里面取出一支黑色的香点燃,然后盘腿坐下,虔诚地念起了经。
这幅卷轴上,画着一个极其妖媚的女子,人脸蛇身,头上有角,满身黑色鳞甲,盘坐在一朵莲花上,手里抱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娃娃。而她的头发,全部是一条条昂着头的小蛇。
沫儿见过女娲画像,虽然也是人头蛇身,但神态平和肃穆,绝对没有此画中的妖艳诡异。正在研究此为何物,戒色已经念经完毕,起身将灯笼上的纱罩取下。
灯笼里面,竟然盘着一条黑色的蛇,它的头上,长着一只小角。更为奇怪的是,这条蛇似乎没有眼睛,只在原本眼睛的部位长着两个颜色稍浅的小圆点。
戒色表情更加谦恭,嘴里不停地念着佛号。
蛇慢慢地苏醒过来,头部微扬,一点一点的。戒色慌忙起身,从门后拿出一个竹编的小笼子,打开将里面的东西抖搂在蛇面前——沫儿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那堆东西,竟然是一些肥肥胖胖的蛴螬,个个有拇指粗细,白花花拥挤在一起不住蠕动翻滚。
戒色嘴里念叨道:“佛祖请勿怪罪,这虫子吃庄稼……蛇不吃虫子会死的……小僧一定给这些虫子超度……”
黑蛇将头高高昂起,虽没有眼睛,但似乎并不影响它的行动。蛴螬笨拙地拥挤在一起,任由黑蛇一条条吃掉,小和尚戒色就在一旁闭着眼睛念往生咒。
很快虫子便只剩最后一条。黑蛇一改刚才懒洋洋的样子,吐出信子,发出咝咝的声音,头上的小角也变成了黑红色,绕着最后一条蛴螬游动,首尾相连,刚好将其圈在中间。而一直蠕动着退缩的虫子突然拱起脊背,原本白色的身体突然抖动起来,竟然发出像苍蝇翅膀扑翅一样的嗡嗡声。
灯光暗淡,加上香烛缭绕的烟雾,虫子个头又不大,难以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只是觉得黑蛇似乎对这条虫子颇为忌惮。
不过一寸来长的虫子显然不是黑蛇的对手,很快便败下阵来,被蛇慢慢吞下。
一来二去,足有大半个时辰。黑蛇吃完了虫子,伏下脑袋不再动弹,戒色面露喜色,将燃着的香拔下,在它的头部绕了几绕,蛇循着缭绕的烟雾慢慢爬回灯笼底座上。戒色弄熄了香头,罩上灯笼纱罩,又抱去门前挂好。
这熏香能够控制黑蛇的活动,沫儿想。趁戒色去挂灯笼,她纳闷道:“戒色这是疯魔了?要养个小猫小狗还算正常,哪见养一条蛇的?”
文清低声道:“不如我们明天早上直接问问他去。”
婉娘摇摇头,示意两人噤声。
※※※
戒色重新回到屋里,掐灭黑香,收起画轴,心满意足地躺下,蒙头盖上被子便睡,不一会儿鼾声大起。
婉娘见再无动静,便打算回去。文清去取了撑杆来,准备去门口将刚才的灯笼取下。沫儿却不甘心,偷偷摸摸进了戒色的房间,想将他刚才的画轴偷出来好好研究一番。
静域寺果然破败,文清不小心将撑杆碰在门框上发出一些响动,竟然没有一个和尚出来查看。他同婉娘刚把灯笼取下,正盘算着如何把灯笼带回去,只见沫儿蹑手蹑脚小跑过来,怀里抱着一个包裹,满脸兴奋。退至门口花丛中,才打开包裹笑道:“看看这是什么?!”
抖开一看,竟然是丢失的披风。原来沫儿摸黑到戒色床下,摸到这个包袱,用手一捻觉得材质比较熟悉,便忍不住拿出来看,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文清抖搂着披风反复看了良久,奇怪道:“披风怎么会在静域寺?”沫儿也甚觉讶异。
不过有了披风,这个灯笼便好办了,三人很快便回到了家。
黄三尚未安歇,当下将堂屋所有的灯笼点亮,文清学着戒色的样子,正要去掉灯罩,婉娘突然想起什么,叫道:“等等!”点起一个小灯笼照在灯罩上方。
灯笼里空空如也。文清后退了一步,张望道:“蛇跑了?”
婉娘将灯笼用力地提起擞了两下,又重新放下来。沫儿顿时明白,叫道:“蛇在里面呢,只是看不见!”
文清惊讶万分,道:“这条蛇,还会隐身不成?”伸手试探着想摸摸看。
沫儿躲得远远的叫道:“小心它咬你!”文清忙缩回手。
沫儿咂舌道:“第一次见这种没长眼睛的蛇,好奇怪。”
婉娘道:“我看它应该是地蠕龙,能长这么大,倒也少见。”地蠕龙生长在地下,以虫蚁、昆虫幼虫、蛹等为食。因从不到地面活动,所以眼部退化,只有光感,不能视物,因此算是盲蛇的一种。世人见它头上有角,便尊称它为“龙”。
黄三看了一眼婉娘,眼睛露出笑意。婉娘笑道:“它没醒呢。今晚收获不小,不仅披风找回来了,还找到宝贝了。”
文清道:“看不到它,这可怎么办?”
婉娘得意道:“明日我就做款同戒色所用一样的熏香,让它现形。”交代黄三同文清抬起灯笼,将蛇连同灯笼一同送入三楼一个房间内,乐滋滋地休息去了。
〔七〕
第二天一早,婉娘自己有事,文清和沫儿重新回到了静域寺。
静域寺门开了半边,几个僧人趿拉着鞋,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懒洋洋地收拾着院里的供桌。两人径直朝戒色住的房间走去,也无人过问。
戒色已经起床,拿着一条秃尾的扫把正在扫地,但不扫甬路,偏偏去草丛中划拉,东张西望,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沫儿情知他在找那条黑蛇,却不点破,叫道:“戒色,你回寺院来住了?”
戒色丢了扫把,面露喜色,施礼道:“两位施主好。”沫儿捡起草把,笑嘻嘻道:“好久没见你了,我们来看看。我来帮你打扫。”
戒色忙推让:“不敢劳烦施主。”
文清笑道:“戒色还是这样,总是施主施主的,叫得我像个大叔。”
戒色嘿嘿笑着,眼睛却溜溜地朝草丛中张望。沫儿趁他不留意,将脚边一块小石子快步踢飞,指着晃动的草丛道:“什么东西?”
戒色一个激灵,快步跑过去,查看无果,满脸失望地走了回来。沫儿装作若无其事问道:“你找什么呢?”
戒色支支吾吾道:“啊……没什么。”三人又回到寺门口。戒色有一句没一句地同沫儿聊天,不时斜眼看看上面仅剩下了一个的灯笼。沫儿夸张地叫了一声,皱眉道:“真是,寺院越来越不像回事了。”殷勤地帮戒色把散落在地下的残余香烛头拢起,长叹了一声,小声道:“要是圆通方丈在就好了。”
戒色低下了头,用力地扫地。
圆通去世之后,戒色的日子更不好过。戒相等几个惯常欺负他的师兄就不提了,圆卓不理杂务,又暴躁易怒,喜迁怒于人,对戒色无一点好脸,更引得其他和尚们捉弄欺负他,脏活累活都给他干,以至于戒色小小年纪,手上的茧子厚得像树皮。因此,多年过去,只要一提起圆通,戒色就难受不已。
沫儿像是没看到一般,绕着香炉走了几圈,啧啧道:“戒色,不是我说,如今静域寺比以前可差远了,半天都不见一个香客!想当初圆通方丈在时,静域寺可是名满洛阳城的……”拉起戒色打满补丁的衣服,惋惜道:“看看,当时圆通方丈可是最疼你的,我记得他还给你治冻疮的膏子,好香呢。”
戒色的眼圈红了,从裤子口袋中摸出一个已经没了瓶嘴儿的脏兮兮瓶子摩挲着。文清一眼便认出,正是当年装白玉膏的瓶子,里面已经空了。
沫儿满脸悲痛道:“唉,要是圆通方丈活着就好了。”戒色的眼泪早在眼眶里打起了转。
文清连忙制止道:“别提这个了,聊些其他的吧。”沫儿上前拍了拍戒色的肩膀,十分仗义地道:“圆通方丈圆寂前交代我们两个照顾你,戒色你放心,我们俩就是你的亲哥哥。”
圆通方丈死后,戒色在寺院里受尽欺凌,所有的重活累活都是他的,人都当他是个会说话的驴子,除了文清沫儿偶尔来看他,哪里有人对他说过半句好话。今日听沫儿这样说,感动得一塌糊涂,眼泪鼻涕横流。
文清拿出手绢给他擦了一把鼻涕,伸手揽住他的肩。戒色破涕而笑,拄着扫把无所适从。沫儿往戒色跟前凑了凑,关心道:“我瞧着你今天心不在焉的,怎么了?有什么事儿吗?”
戒色仰脸看了看灯笼,欲言又止。沫儿殷勤道:“哪里有灯笼,买个我去帮你挂上去。”大方地掏出一大把银钱,塞给戒色。
戒色不接,双脚在地上擦来擦去,良久方才扭捏道:“不是。”
两人好说歹说,总算哄得戒色将事情说了出来。
※※※
圆卓做了静域寺的主持,并不用心,自己收了香火银子另买了一处偏僻小院居住,看戒色老实巴交的,就差他每天傍晚去收拾打扫。
半月前的一日,戒色因为寺院有事去的晚了,天已擦黑。见圆卓不在,只管进了房间清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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