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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吗?”
我回答道:“不,先生。是在德国。”
他听出了我奇怪的法语口音,接着他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我。
他接着说道:“这对我而言是一样的。”
我现在离自己的家依然有8公里左右的路程。天气非常晴朗,我几乎要高兴得一路小跑起来了。然而我的喉咙现在已经被忧伤哽住了,感觉到呼吸都变得困难了。我感到自己的理智开始融化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情感正在主宰着我的感觉,刚刚看到的那个车站和小村庄,即将要回到那片郁郁葱葱的房子和我的父母相见,我都不敢去想该如何面对那个时刻了。
但是这个事实又让我感到有些害怕——一栋爬满了葡萄藤的房子,在昏暗的走廊里坐着我的父母。我在自己的脑海里面构思着他们已经有些变化的面容,并尽量让这些能够和自己记忆中父母的脸庞搭配起来。我脑海中的影像渐渐变得模糊起来。我也想到了我的小弟弟,我想象着当我看到他的时候会惊讶于他已经长得那么高了。
突然我羸弱的身上冒出了一阵冷汗。现在那些俄国的回忆与这里的宁静形成了何等强烈的反差,那些战前的生活又将再一次回到我的世界里,一切都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这样的反差是何等的巨大与残酷,我需要一个能够过滤掉这一切的筛子。我不能忘记霍尔斯和其他那些在战争里生死与共的战友们,他们和我曾经一起大睁着眼睛注视着死亡向我们一步步逼近,我们知道在任何时候死亡都会把我们轻易地吞噬掉。没有那些战友,我绝不可能有机会将这些战争场景记述下来,而这些又是那么与此刻的现实格格不入。
我的脑袋此刻就像是一只没有了舵的小船在海里漂转。我缓缓地走向那个曾经何等盼望的相见,而此时我突然害怕起来。
一架飞机正低空飞过了我所在的这片阳光灿烂的田野。我不可遏制地猛地向路边的沟渠里扑去。飞机从我的头顶飞过,接着便消失在了远方,它的消失就如同它的出现一般突然。我扶着旁边的一棵苹果树站了起来,依旧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感到自己突然被惊吓了。我用有些模糊的目光看着脚下的那片草地,那些小草刚刚被我的身体压平倒在了地上,此刻它们又缓缓地再次直立起来。那片草地看起来有些像一堆蓬乱的头发,它们刚刚从冬天的冰霜中苏醒过来,上面依旧带着一些枯黄的痕迹。它们现在似乎就像我一样慢慢地恢复着原有的生机。这些小草不是很高,否则的话,我会想起那些乌克兰大平原上的野草的。我再次躺在了那片小草上,草间凌乱而炫目的阳光让我有些睁不开眼睛,我随即闭上了自己的双眼。这片似乎是我此刻生命写照的小草让我感到些许的安逸和宁静,我慢慢地在上面睡着了。
只有死亡是一切的终了,那些在美迈尔都没有摧毁的希望在和平的年月里同样会继续生存下去。当我慢慢醒了过来,我再一次上路向家走去。我也许已经睡了几个小时,太阳已经快落到山的后面了,我将在黄昏的时候到家,这要比在大白天到家对我更合适。我对于即将要见到家人这件事感到焦虑。我此刻不想见到村里其他会认出我的熟人,所以决定在黄昏的时候才进村。我慢慢地走着,目光死死地盯着地面,似乎我昨天才离开这里似的。沉重的脚步声让我想起了那时在切姆尼兹新兵营里接受检阅时的脚步声。此时两个年轻人从我身边经过,他们没有注意到我。我转过了街角,在我左边看到了家里的房子。我的心此刻剧烈地跳动着,以至我感到胸口都疼了起来。
有人出现在了那个房子的门口,是一个个子不高的妇人,她的肩膀上披着一件长外套,那是一件我依旧熟悉的外套。我的母亲此时正在拿着一个牛奶桶向附近的一个农场走去。她现在向我这里走来,我觉得自己就要晕倒了。她正沿着路中间向我这里走来,虽然我的眼睛里此时已经充满了泪水,但我还是认出了她的样子。
我的心此刻已经快从我的嗓子眼里跳出来了,我感到自己就要晕过去了。
我的母亲从我旁边走了过去。我靠在路边的一栋房子的墙上试图调整一下呼吸,咸涩的泪水已经流到了自己的嘴里,我感到似乎像是血流到了那里。我知道再过几分钟我的母亲就会从原路回来。
我有些想跑开,但是却怎么也提不起自己的腿,我只好呆呆地站在原处,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过了一会儿,正如我所预料的,我母亲再次出现在了路上,她的身影在渐渐加深的夜色里缓缓地走着。她离我越来越近了,我不敢移动自己,生怕会吓到她。但是我再也按捺不住了,我鼓起勇气向她开口了。
“妈妈。”
她停了下来,我向前走了几步,接着我看到她几乎快晕过去了。那桶牛奶已经掉到了地上,我用颤抖的手一把抓住了她。她的喉咙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搀着自己快要昏厥过去的母亲向家门口快步走去,在那里一个年轻人刚刚从里面出来了,他是我的弟弟。他看到了我们,接着喊了起来:“爸爸,有人把妈妈扶回来了!她病了!”
几个小时过去了,我依旧一动不动,默然无语地坐在家人中间,他们正在注视着我,他们的目光仿佛像是已经忘记了地球还是圆的这个道理了。我看到在壁炉上有一幅我非常年轻时拍的照片。在照片旁边放了一个小花瓶,花瓶里有几支枯萎的鲜花。
我慢慢地和家人讲述着自己这几年的经历。但是我们都需要花费很多时间来恢复那些原来的生活——无论是那些等待我的家人,还是曾经如此盼望回到这里的我。
我知道自己的归来让家里的每个人都需要时间来适应,那些街坊邻里一定不能太快地知道我的回来,我们这个家庭的快乐现在还暂时是个秘密。在以后几天里,我几乎都在昏沉沉地睡着,我住在我一个姐姐的房间里,她在我没有回来的时候已经出嫁了。
我将在不久后参加法国军队,我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战败国士兵将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再次参军将有助于我慢慢地从过去的痛苦回忆中恢复过来。当然我这样一个该死的德国佬已经得到了太多的宽大。我过去受到过的训练让我在那些新兵里轻易地成为最出色的一员,但是我也必须保持自己的低姿态,尽量不去得罪任何人。我知道将会见到那些曾经恨恶我的人和那些愿意用自己宽容接纳我一切的人。
我的父母不允许我向外人提起自己的过去。
我现在专注地听着那些原先是我们对手的英雄们的故事。
那些充满了怨恨的人们将不会饶恕我的经历,他们只是将我的过去看做是一种愚蠢或是一些必须被迫究的错误。而其他的人则有一天会懂得:在战争里,双方的士兵都是能够遵从同样的美德或生活的原则的,战争的痛苦是不分语言和国界的。
本来计划在法国军队里服务3年,但是我只待了10个月就提前退伍了。虽然我以为自己身体还算可以,但结果还是生了一场大病,并最终被批准提前退伍。
在我退伍之前,我参加了1946年在巴黎举行的一场盛大的游行。游行中有一段长长的静默时间让人们纪念那些在这场战争里死去的人,在那个时刻,我把这些名字在心里面默默地诵读了出来:
恩斯特·纽巴赫、林森、维尔纳、魏斯雷德、普林斯、索尔玛、豪特、奥林海姆、斯佩罗夫斯基、斯迈伦、敦德、凯勒曼、弗莱维希、巴勒斯、弗洛施、乌滕贝克、西门雷斯……
我拒绝把葆拉的名字加到这个名单里面。我也永远不会忘记霍尔斯,或是林德伯格,或是费汉姆,或是沃勒斯,他们的名字与回忆永远留在了我的生命里面。
但是有一个人我必须要忘记,他的名字叫做盖伊·萨杰。
译后札记
盖伊·萨杰 [法国]
[出自《被遗忘的士兵——一个德国士兵的苏德战争回忆录》] 1967
沿着作者盖伊的回忆,我们仿佛回到了上个世纪那场人类自相残杀的血腥与绝望之中。当读到盖伊在俄罗斯冰原的记述时,我们似乎可以感到凛冽的寒气从纸面间迎面袭来。在二战结束半个多世纪后,我们今天依旧在谴责这场空前的战争。我常常想,这场战争中有最后的胜利者吗?也许表面上是有的,但从人类自身的角度而言,恐怕并没有什么胜利者。
作为发动一次世界大战的国家,德国在一战战败后受到了英、法、美等战胜国的严厉惩罚。除了苛刻而巨额的赔款外,德国八分之一的国土被割让给了波兰、捷克、立陶宛等邻国。正是因为这些毁灭德国经济的惩罚性措施,德国成了德意志民族复兴主义狂热势力的温床。窘迫的生活和复仇的烈火成为一战后普通德国人生活的主旋律。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德国人选择了疯狂鼓吹德意志民族优越论的阿道夫·希特勒作为自己的领袖。希特勒上台后的经济政策在短短几年彻底扭转了德国一片凋零的经济面貌,普通德国人民的生活得到了极大的改善和提高,德国迅速崛起成为欧洲经济和军事上的强国,这些经济上“奇迹般的”变化让德国人民认定希特勒是复兴德意志民族的“伟大领袖”,而希特勒所提倡的国家社会主义(即纳粹主义)和反犹政策自然也成了当时绝大多数德国人拥护和支持的国家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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