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函到作复,免妹挂牵。亦妹亦妻采芹恭呈,柱子内人代笔并同拜。’六哥,柱子这媳妇文笔不错。”
寿亭叹息着转过身来,把信要过去,叠好,放在衣袋里。“家驹呀,家里这些人,没日没夜地念着咱。咱得好好干呀,要不,咱对不住这些人呀!兄弟,听我的,老二收了就收了吧,可别再弄别的了。”
家驹点点头:“六哥,你放心吧。”
寿亭又把信拿出来。“等咱的买卖上了正轨,你也帮着我认俩字儿。我要是认字,想你六嫂的时候就拿出这信来看看,那多好。唉,不说了,你快去会那些记者吧。你看看人家那些记者,就指望着写字过日子,真是了不起。”
家驹感伤地低着头,慢慢下了楼。
【5】
明祖坐在办公室里看报纸。
“本岛大华染厂以实业救国为己任,发财赚钱不忘国家兴亡。在五月五日学生抗议游行的时候,拿出上等好布四十匹,做成横幅,以自己的行动表达了爱国强国的意愿。同时,他们还停下工厂的锅炉,专门给游行的学生烧水,送水。更为感人的是,他们全厂上下,从工人到董事长都吃窝头,那天为了支持学生示威游行,特地买了一袋子美国富强粉,蒸了一笸箩馍馍放在厂门口,学生饿了就给学生吃。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大华染厂的董事长卢家驹先生这样说:‘和其他大厂比起来,我们厂小了一些。但厂小不能忘忧国!我们捐了四十匹的横幅,这不算什么。我和我的合伙人陈寿亭先生一致认为,没有国家强大,我们的利益就得不到保证。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就是这道理。我当初远赴德国学习染织,就是要走实业救国之路。所以,我们将自己产品的牌子定名为飞虎牌,就是想通过我们的努力,使中华民族跻身列强,像飞虎一样虎虎有生气……’”
明祖站起来,晃动着头,把收音机关掉了。
寿亭听家驹念完了报纸,喜得坐到桌子上,然后又下来,然后再蹦上去。家驹也乐,问:“六哥,我诌的这一小段还行吧?”寿亭喜得直不起腰来:“好呀!工厂那锅炉能烧水吗?孙明祖看了得笑死。还美国富强粉蒸馍馍,还一笸箩,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要是咱有那馍馍,我先吃上三个。”寿亭笑得直擦泪。
家驹还是想得到正面的肯定,重复刚才那句话:“六哥,我诌的这一小段还行吧?”
寿亭称赞:“太行了!家驹,记着,以后不管什么游行,不管是反对缠小脚,还是主张打离婚,或者是主张中医公开营业,咱就照着这个法儿办。”
家驹点头称道,吴先生也随声附和。
寿亭失落地问:“可是,家驹,这游街怎么弄了两天就散了?”
家驹反问:“你的意思是一直游下去?”
寿亭挠挠头:“咱弄上了四十匹布,怎么着不游个十天半月的……”
【6】
早上,孙明祖摘去怀表,头上也没抹油,化装成一般人进了布店。没了那套装束,他的气派也跟着没了,看上去像是个破落子弟。他刚往柜台前一凑,伙计就迎上来:“掌柜的,截布?这飞虎牌的好。布又瓷实,又不掉色。在这一些布里,飞虎牌最鲜活。要多少?哪种色?”说着就拿尺子。
明祖脸上的表情很沉重,低声问:“有栈桥牌的吗?”
伙计打岔:“还是这飞虎牌的鲜活,你要多少?”
明祖脸往下一沉:“我问的是有没有栈桥牌的。”
伙计见势不好,忙说:“有是有,可是一般人都不买栈桥牌。虽说这两种布一样钱,可栈桥牌乌了巴叽的,不精神,和没睡醒似的。”
明祖刚想发作,正好有对夫妇进了布铺。这对中年夫妇看样子是教师,男的戴着断了腿的眼镜,断腿处缠着丝线。伙计放下明祖,笑脸相迎:“两位,截布?这飞虎牌的好,不掉色,颜色也鲜活。”
女的说:“不用你说,我们就冲着飞虎牌来的。这个深蓝的,一丈二。”
伙计高兴地答应着,将布展开丈量。
明祖和气地过来:“请问两位,为什么买这飞虎牌?”
男的说:“这个厂有正义感。学生游行又送水又送馍馍,像这样的工厂主中国还太少。”
明祖不屑地笑了:“哪有的事儿!那是工业锅炉。”
男的并不看他:“报纸上这么说的,还能错得了?”
明祖不想进行争执,把口气缓下来:“你觉得这飞虎牌的颜色怎么样?”
男的回答:“过去没注意这个牌子,现在看着还行。”
明祖又问:“你觉得栈桥牌的怎么样?”
男的说:“也行。过去没这布比着,看不出怎么着来,可一比,栈桥牌显得旧。这飞虎牌捐助过我们学校的游行,我们那一路没走他厂门口,也没得着馍馍。但是横幅倒是大华染厂送的。买一回,就算回报吧。如果真像说的那样不掉色,以后就买这牌子了。”
明祖点头:“原来如此。”
两人付过钱后走了,明祖望着夫妇的背影,一拍柜台上的布,长长地叹口气。
伙计又过来:“掌柜的,看见了吧,都认这飞虎牌。来多少?”
明祖说:“你还是把栈桥牌的给我拿过来吧,我要比一下。”
伙计不情愿地从柜台下面把布拿上来:“你看,同样是深蓝,飞虎牌显得多厚实。掌柜的,听我的,错不了!”
明祖把两种布放在一起比着,深深地点头:“嗯,是有点不一样。伙计,这飞虎牌一共有几种色?”
“六种。”
明祖用手一划拉:“一样给我来三尺。”
伙计不解:“三尺?三尺你能做什么?”
明祖苦笑:“小兄弟,我什么也不做。我是元亨染厂的东家孙明祖,我是买点样子回去比比。”
※※※
春天的太阳照进来,孙明祖在办公室里正在和几个技术人员讨论,对两种布进行对比,指指画画。
贾小姐坐在沙发里修她那红指甲,间或向后理一下新烫卷发,再向这边看一眼,她感到这是多此一举。
明祖说:“李先生,你看他这布,颜色怎么这么准?你看这蓝,不仅颜色稳,还不露黑头,和染料桶上的色样完全一样。你看这衣久蓝,多脆。他这是添了什么料子?”
李先生摇摇头:“他添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我能肯定,他这不是用的现成色,这是好几种颜色调出来的。”
明祖点支烟:“那就不好办了。唉,学生这一闹,飞虎牌有了名。它没名的时候,谁也不注意它的颜色好,可现在不一样了。如果这样下去,大华染厂就会慢慢变大,虽说一两年之内影响不到我们,但是长久下去我们就挺难受。李先生,你能不能也弄几种颜色调试调试?”
李先生摇摇头:“怕是一时半会儿试不出来,这些中间色都与水温有关系,温度过高过低都不能表现正常色值。”
贾小姐在沙发里漫不经心地说:“这肯定是卢家驹从德国带回的现成配方。咱把那方子弄来不就行了吗?”
明祖眼睛一亮,朝沙发那里看了一眼,然后示意那些人出去。那些人也正好在为难,李先生听了这句话算是看见救星了:“贾小姐说得有道理,这可能就是德国的现成配方。”说着示意那几位一块儿走。
明祖过去关好门,赔着笑走过来:“思雅,你能把卢家驹的方子套出来?”
贾小姐笑笑:“这有什么难?上次商会组织跳舞,卢家驹就约我吃饭。”
明祖佯装正色:“不许失身,咱宁可不要那方子,你也得守身如玉。李先生调不出这颜色,咱再请能人,可你是我惟一的。”说着坐在另一个沙发上,偷眼观察贾小姐的反应。
贾小姐没直接看他,看着自己的手笑笑:“那是我的事。这几年我为元亨出了不少力,你还是按当初的约定,给我加上那一成份子吧。”
明祖思忖一下:“这得开董事会。”
贾小姐冷冷地抬起眼来看他,明祖立刻改口:“我是董事长,我说了就算。就按你的意思办。我要是有了这方子,就能把陈六子从青岛赶出去。他有名是暂时的,是暂时的虚名。学生的游行也停了,他又没钱做广告。可咱栈桥是老牌子,关键是现在大家都知道了飞虎牌,让它比得咱那颜色不好了。”
【7】
卢府,卢老爷没了脾气,坐在院中的石桌子上独自饮茶,边喝边拍腿叹气。
屋内,老太太正在宽慰翡翠。翡翠低着头掉泪,抽泣不止:“找了就找了吧,干吗还要送回来?姑,我心里堵得慌。”
老太太抚摸着她的手:“翠儿,就是因为有了身孕才送回来的。她生完了孩子,我让她留下孩子走。不光是你,我也觉得心里堵。都是你这个爹,让他去留洋,学了自由恋爱回来。翠儿,在家驹心里还是你重。宽心,啊,孩子。过年他回来,我把那个小婆子打发走了,咱也怀孩子。”
翡翠抽泣着说:“姑,咱地里打的那粮食也够吃的,咱那窑厂也能挣点零用钱。咱不让家驹哥去青岛不行吗?咱要了钱,没了人,图个什么?”
老太太也掉了泪:“孩子,咱那大钱都扔上了,想收也收不回来呀!孩子,别难过,姑对不住你。等那个野娘们来了,看我怎么收拾她!”老太太气得咬牙切齿。
翡翠抽泣着说:“怨不得人家,是家驹哥忘了俺。”说着大哭着跑向自己的屋。
老太太追出来:“他爹,快去喊家骏套骡车,把咱哥咱嫂子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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