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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喊孩子,男人喊老婆,一片混乱。两个穿黑衣裳的港警在维持秩序,人流将他俩拥向一边。
一个港警对另一个说:“这一天一船,青岛也盛不下呀!唉!”
“说是日本人在东北见人就开枪,他们不往内地跑怎么办?听说烟台蓬莱难民还多。这东北军也真够熊的,一夜之间就丢了三个省。”
“得得得,打住!兄弟,这事儿忒大,咱管不了。”
“这管不了是管不了,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他娘的跑什么?和日本人玩命呀!”
这时,一个女学生模样的女子来到港警跟前。她看上去二十岁左右,中等略高的身材,学生头,黑裙子黑鞋白袜,灰上衣外面还罩着最时髦的线结外套,美丽清纯,两只眼睛忽闪忽闪的。她叫沈远宜。她冲着两个港警一鞠躬:“请问老总,这青岛一共有几家医院?”
那个瘦港警忙接过来说:“病了?我叫洋车拉着你上医院。”说着就要招手叫洋车夫。
沈小姐赶忙说:“不是,是找人。”
他一摆手,那两个洋车夫又蹲回去。“找人?这青岛医院可多了,大的就有三家,可这三家吊着角呢!这样吧,你自己找也找不着,这人山人海的,全是你们那里来的难民,问路你都找不到人。我让那洋车拉着你找,一家一家地找,不管找多少家,你就给他五毛钱吧!”
沈小姐很高兴:“谢谢老总!”说着又鞠了个躬。
瘦港警冲着洋车夫喊道:“臭蛋,你过来!”
臭蛋闻声而起,拉起洋车飞奔而至。瘦港警指着女子说:“这小姐来咱青岛的医院里找人,你拉着人家,挨个地去医院找。不管找多少家,就是五毛钱。听见了吗?”
车夫点头哈腰,顺手接过沈小姐的旅行包。她再向港警鞠躬致谢,然后上了车。洋车夫刚拉出几步,港警又喊:“臭蛋,过来!”
车夫放下车,让小姐暂等一会儿,自己跑回来。瘦港警说:“臭蛋,这可是个大买卖。你留一毛,俺俩一人两毛,听见了吗?”
“一定,一定。这根本不用您嘱咐。我走了?”
港警挥手,让他快去。这时,沈小姐回过头。海风吹来,她额前的散发飘动着。
洋车消失在人流中。
沈小姐走进了第一家医院,她让车夫在门台下等着,她走出去了几步,然后又返回来,提上了她的旅行包。
车夫擦着汗,尴尬地摇摇头。
她来到医院窗口,客气地问里面的小姐:“请问护士小姐,这医院里有位叫霍长鹤的病人吗?”
那小姐忙站起来:“这位霍先生是干什么的?”
沈小姐忙说:“是东北军的一个军长,负了伤,听说就在青岛治疗。”
那小姐立刻睁大眼睛:“日本人在东北真杀人吗?”
沈小姐点点头:“小姐你费心给我查一下。”
那小姐笑了:“我们这里没有这位霍先生,不信,这是住院病友名单,你自己看吧。”说着把一个本子递出来。
沈小姐用指头捋着查。
洋车在马路上跑着。
沈小姐又进了一家医院,还是提着她的旅行包……
【3】
孔妈在厨房剁馅子,叮叮当当地乱响。采芹出现在厨房门口:“孔妈,忙过了吗?我也搭把手吧。”说着就要去洗手。孔妈制止:“不用,太太,你歇着,你身子还不好,可别再累着。你要是一个人坐着闷,就坐在这里和我说说话儿。”说着搬过一个高凳子。采芹坐下了。
“刚才我在屋里听戏盒子,听着那日本鬼子在东北杀人,气得我出来了。”
孔妈停住手里的刀:“太太,你说那日本鬼子能打到青岛来吗?”
采芹想想:“兴许不能,这青岛和东北隔着海呢!”
孔妈认为有理:“也是,也是。我看这日本人在东北也长不了,兴许抢了那秋庄稼都得回去。”
这场关于东北局势的讨论正要往纵深发展,老孔拉着车进来了。
采芹问:“你怎么不拉着老爷一块儿回来?”
老孔说:“老爷说,游行的人太多,让我上学校门口接少爷,我就回来了。太太,我走了。”老孔说着又出了院子。
“我说不让去吧,非得去。你说让人担心不。”说着就要向院门口走。孔妈笑了:“太太,没事。刚才轮船公司任家还让人来问呢,说他那少爷游行也没回来呢。他那孩子和咱少爷一个班,上学下学都一块儿。没事儿,你还是坐下歇会儿吧!”
“噢,噢。我还是不放心。”采芹应着,还是去了门口。
过了半个时辰,游行的队伍散了,孩子们拿着小旗三三两两地往家走。
采芹在门口望着,看见老孔拉着福庆有说有笑地走来,舒心地笑了。她回身对院内喊:“孔妈,上笼蒸吧!少爷回来了。”
“哎——”孔妈答应着。
太阳快要落下去了,沈小姐和车夫又来到一家医院。沈小姐下了车,提起了她那旅行包。车夫说:“小姐,这是青岛最后的一家医院了。要是再找不到那个霍军长,我看你就得想想住处了。”
沈小姐点点头:“好,我问一下再说,说不定就在这家医院里呢!”
车夫说:“小姐,你出来之后就得给钱了。这五毛钱不包括拉着你去旅馆。可是我还是拉你去。”
沈小姐无心和他纠缠,答应着进去了。
沈小姐来到住院处,里面的小姐正在交班,和另一位护士说道着。沈小姐客气地问:“请问,在我们住院的病人里,有位叫霍长鹤的先生吗?”
里面的小姐也没回答,直接把住院簿扔出来:“你自己找吧!”
沈小姐放下旅行包,开始在本子上找着,十分认真。
旁边的连椅上坐着两个贼,自从沈小姐一进来,他俩就盯着。他们见沈小姐认真专注地看本子,年龄大的那个朝另一个一努嘴,二人游动到沈小姐的身后,从沈小姐的脚下捎捎地拎走了旅行包。
沈小姐没有找到那个姓霍的,失望地把本子还回去。低头一看自己的包没有了,大惊,原地转圈。走廊上已空无一人。她慌乱地跑出来,问车夫:“你看见我的包没有?”
车夫本来背朝楼洞,这时一听没了包,他比沈小姐还着急:“提着,提着,怕我偷了跑,这下好了,我这一天白拉了。”
沈小姐跑出医院门,车夫在后面跟着。还没等他喊,沈小姐又跑回楼洞,问那护士小姐:“你们看见有人偷包吗?”
车夫在她身后站着,神色焦急。
那两个小姐回过身来,鄙夷地看了她一眼:“没有。我们在屋里怎么能看见外面的事。真是!”
沈小姐呆了。
她走出楼洞,坐在医院的台阶上落泪。那车夫急得捶胸顿足:“光我自己还不要紧,主要还有那两个警察。我要是拿不回钱去,他们准认为我昧起来了。我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呀!”
沈小姐呆呆地坐着,脸上毫无表情。那车夫继续说:“你找人找得急,中午还不吃饭,我也跟着不吃。这天虽说是凉快了,可这一天我那汗就没停下。唉,你身上怎么就不放上几块钱?嗨!”车夫原地跺脚。
沈小姐终于说话了:“你让我怎么办?”
车夫一眼看见沈小姐的外套,凑上去说:“大妹子,要不你把外面这件衣裳给我?我回去也好交个差。不拿点物件,那俩警察不信呀,他们不揍死我呀!”
沈小姐也没说什么,呆呆地,慢慢地把外面的线结外套脱下来,递给了车夫。车夫见此,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还是接了过来。他对沈小姐说:“那我走了。”
沈小姐呆坐着,就像根本没听见他说的话。
当铺正要打烊上门,车夫停下车慌慌张张地跑进去:“慢着,慢着!”说着冲进铺子,把那件外套递上去。
里面两个先生都戴着眼镜,高个儿那位接过东西一看,立刻与另一位对视了一下,接着说:“不是偷的吧,臭蛋?”
“不是,不是。是抵的车钱。那女人的包让小偷拿跑了,没钱给我,就脱下这东西抵车钱。这值几个钱吧,刘哥?”
“值个屁!当多少钱?”
臭蛋笑笑,擦着汗说:“怎么着也得给两块钱吧!”
“一块。多了不值。”
“一块五吧!刘哥帮帮兄弟!”
“一块五当死,不开当票,也就是不能赎回。”
“好好,一块五就一块五。”
“要整的还是要零钱?”
“零的吧。嘿嘿!”
钱穿过铁栅子,从上面伸下来:“数数,别他娘的出了门再说少一毛。”
车夫数钱:“没错,刘哥,我走了。”
出来门,车夫喜形于色。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就把钱数出了一块,装进一个口袋,又数出四毛放在腰里。剩下的那一毛装在另一个口袋里。
沈小姐还是坐在那里,门房过来催她走。这时,车夫来了。他放下车,过来对沈小姐说:“那件衣裳我当了,当了五毛钱。的包没了,身上一个钱也没有。我的车钱不要了,给你这一毛,也好吃顿饭。”说着把钱塞到沈小姐手里。沈小姐拿着钱,还是呆呆的。车夫问:“小姐,你没事我走了?”说着就走。
车夫消失了。沈小姐似是在自语:“那是长鹤给我买的英国开司米,值三百块大洋呀。”细风吹来,沈小姐抱住了肩。
这时,门房回过头:“你该给他要当票。嗨!”门房有点急,随之追出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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