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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当尽快让市场饱和起来,减少后起工厂生存的可能性。这仅是我个人的一点想法。”
林祥荣不屑地笑笑:“这些我都想过了。孙先生,你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我要从长远处考虑考虑。”
孙先生从林祥荣的办公室出来,十分不满。他点上支烟,叹口气,慢慢地向楼下走去。他的表情十分为难,都走到候见室门口了,又折了回来,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候见室里,表已到了十点。寿亭说:“难道英国人又来了?今天还见不上?”
吴先生赶紧安慰:“不会,不会。那孙先生一直没回来,可能是真有事,暂时走不开。”
【5】
訾家,院里局部充满阳光。因为院墙太高,有些阳光被拦在外面。正堂厦檐下面放着个凳子,上面晾晒着紫毛皮袄,一个小丫头在皮袄上找东西。这时,老妈子又拿出一件抖开,飞起一些粉尘。
父子二人坐在那里喝茶。訾文海穿着毛衣,外面披一件皮斗篷。訾有德穿着黑西装,披着水獭领子的皮大衣。其实还没到数九寒冬,但屋子太深,冷得就早一些。
訾文海说:“自从定下这件事来之后,我就觉得这事不明智。滕井和咱想的不一样。咱想的是怎么发财,他想的是怎么扩大日本在中国的影响。坯布由他控制着,机器也得由他出面买。陈六子明明对我说德国机器好,可滕井非要买日本货。一切都由他掌控,咱这个大股东是不是有点冤大头呀!我越想越觉着该和陈六子合伙。可这些人不知道对他说了些什么,陈六子把门堵得严严实实的。唉,有德,我这都是为了你呀!”
訾有德很领情:“爸爸,我知道,我会很努力。爸爸,有些事情不用想得那么难。不管咱是大股东也好,小股东也好,滕井反正也投了资,厂房设备里有他的一半。他想扩大日本的影响可以,但不能妨碍咱赚钱发财。如果他不让咱发财,咱就停机撤股,反正机器是在中国放着,又不是在日本。也可以这样说,在当前局势下,除了咱,没有人敢和日本人合伙。咱根本不用怕他,到时候还是咱说了算。”
訾有德认为儿子的话也在理:“嗯,到时候再说吧。有德,你一定要主动和陈六子、卢家驹、赵家兄弟搞好关系。这也是对付滕井的一种办法。我们和滕井合伙,是被逼无奈,如果在济南能找到懂行的合伙人,我也不找这个麻烦。咱家虽然有点钱,但毕竟不如这些买卖人。这个厂一旦开起来,能让陈六子等人帮咱一把,那就好了。这就要靠你去拉拢他们。我呢,主要拉拢苗瀚东。他和陈六子还有赵家都是桓台博山那一带的同乡,让他说句话,一切都好办。这也怨你,当初我让你追苗翰东的妹妹,你却嫌人家胖。现在这个倒是瘦,能干什么?你现在要是苗瀚东的妹夫,我就是他的长辈,那不一切都好办了?”
訾有德不断地点头,设想着做苗先生妹夫的感受。
訾家住在一条南北走向的街上。这时,从街北头进来一队出丧队伍,抬着个白碴薄皮棺材,棺材上连漆都没有。一个号啕寡妇旁边有两个孩子。一个闺女有三四岁,拉着娘的衣裳哭;一个男孩子约五六岁,走在娘身边,两眼到处看人,没有哭。街上的人都看着可怜,不住地叹息。
那寡妇到了訾家门前,就用头去撞门,被陪丧帮忙的人拉住。她又去撞,又被拉住,就势坐在訾家门口,倚着门哭起来:“訾文海呀,你可缺了大德了!就是因为滴水檐子那么点小事,你就逼死了人呀!天理呀!老天爷呀,我可怎么活呀!他爹呀,你怎么这么傻呀,撇下我们娘仨你走了呀!天呀,你睁睁眼呀——”寡妇突然昏厥过去,口吐白沫。众人赶紧凭经验急救,不外掐人中蜷腿之类,一阵忙活。
一个汉子问另一送丧的汉子:“这是怎么回事儿?”
“嗨,别提了,她家翻盖房子,往外扩了一砖的地儿,后院的刘家说她那房上流下来的雨水,能冲到他家的后墙。这刘家是济阳人,和訾文海是老乡,这就打起官司来。打着打着刘家撑不住了,就说不打了,可这訾文海不同意,硬是逼着刘家打,说刘家要是不打,他就帮着被告把刘家告成诬告。刘家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再打。这前前后后那钱是花老了!刘家也什么没剩下,连房子也卖了。这倒好,本来雨水冲了他家的墙,这回连房子也搭上了。这倒利索!官司胜了,就得有个胜的模样。买老刘家房子的那一家知道这事,就说免了吧,别再折腾了。可訾文海不愿意,说这样就毁了他的名声,就是要让市民知道违法是个什么后果。这不,前天,是前天,法院来拆了她家的屋,她男人一气之下,吞了六包老鼠药,眼见的工夫就七窍流血,毒得那牙都是黑的。唉,大哥,你说说,人家房主都将就了,你訾文海还撺掇什么?真他妈的坏呀!”
听得那汉子很生气,从地上拾起砖头扔进院里,咣的一声,不知道砸到什么东西上。
这时,一个老者对那汉子说:“快跑吧,訾家通着局子,跑慢了你就得进去!”
汉子一听,还想充硬汉,但一看老者那神态,吓得跑了。边跑边回头,也是觉得没面子。
老者说:“这是多少年了,年年有人来他门前哭丧。我看就冲这缺德劲儿,訾家也兴旺不了。”
那寡妇缓过来了,倚着门坐在那里两眼发直,两个孩子摇着娘的腿,吓得直哭。寡妇并无反应。众人呼唤劝导,那寡妇却是两眼呆滞,并无反应。
訾氏父子一听院门发生骚乱,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訾有德出来站在台阶上喊:“五更,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别开门呀!听见了吗?”
五更答应着向前院走。
訾有德回到屋里。这时,訾文海表情十分沉静,并无任何惊异之色,喝着茶,等着五更回来汇报。
五更进来了:“老爷,是西杆面巷张家那个寡妇,就是因为滴水檐打官司的那一家。”
訾文海点点头:“你出去吧。”
訾有德说:“爸爸,我看给她两个钱儿打发了吧,这样闹下去也不好。”
訾文海不动声色:“这法律讲的是公正,既然是打官司,就得分出个胜负。他男人吞老鼠药的事,昨天就上了报,我也知道。但这和我一点关系没有。不仅要让他们知道这个,还要让人们知道,法律就是无情。你当初为什么不在原来的地基上盖房子?为什么要多盖出一墙来?既然侵犯了他人的权利,就要付出代价。还给她钱?如果给了她钱,她还觉得咱应当负责呢!再有这样的事怎么办?再给钱?哼!”说着站起来摸过电话。訾有德低着头,没往这边看。
“王云祥所长吗?我这儿又来了借着出殡闹事的了,还得劳驾你来一趟呀!忙着?唉,王所长,让这些人在我门口这样闹,不像话呀!劳驾,劳驾!云祥,我有重谢!好,好,拜托,拜托!好好!”訾文海放下电话,回过身来,“宁肯把钱给了警察,也不能给这些人,给了一回,就有第二回。我要让他们知道,法律就这样。”
派出所的王所长放下电话。几个手下一听訾文海来电话,本来都出了门,又都回来了,凑上来问:“所长,又是一笔小财。这就走?”
王所长向上一推帽子:“刚才这伙子人从咱门口过去,我就知道是去了訾家。这訾文海也真缺德,把原告弄得倾家荡产,回了济阳县,把被告的男人也给逼死了。刚才我看见那孤儿寡母的,心里都酸溜溜的。”
一个手下说:“他就靠这吃饭。他不逼得别人没法活,他自己怎么活?”
另一个说:“咱也管不了这么多。所长,这走吗?”
所长说:“你他妈的慌什么?你是所长,还是我是所长?这什么事都得讲个火候,光在电话里说了有重谢,没说是怎么个谢法。先让那伙子人折腾一阵子,他不来三遍电话咱不动弹。他刮了地皮想自己全掖起来,门儿也没有!先让那些人把他弄服了气,然后咱再去,这样他给钱多。知道吗?”
一个瘦子始终没说话,坐在那里想计策。这时他站起来说:“所长,我看不行,一个寡妇娘们儿,带着俩孩子,没什么闹腾头儿。咱去晚了,她再自己撤了,那咱什么也捞不着了。”
所长一听大惊,抓过武装带:“诸葛亮说得有理。快,走!”他带着那伙子人出来,走到院子门口,他停住说,“到了那里之后,咱先别硬轰,就由着那些人闹。等着訾文海把钱递到咱手里,再下手不晚。知道了?”
众人都是内行,大家都笑。
所长说:“还是好言好语的,谁也不能踢人家!”
东俊坐在办公室里唉声叹气。东初进来了,手里拿着电报,可一看哥那神态,忙过来问:“大哥,出了什么事?”
东俊抬手示意他坐下:“唉,咱二车间的那个张万生你认识吗?”
东初点头:“认识,不就是前两天打官司的那个?一个多月没来了。”
东俊叹口气:“前天吞老鼠药死了。这个訾文海,可缺了大德了!剩下了一个寡妇带着俩孩子,这日子可怎么过!老三,你六哥能放俩残废在门口,这些事咱得学着。不光是学这个,这积点德,行点善,兴许也能有点好报。你去一趟,给那娘仨送俩钱儿过去。你再给难民局写个东西,看看能不能给张家申请点救济。能申请着更好,申请不着,你就让张万生他老婆每月到厂里来领两块钱吧,两块钱吃窝头也就够了。他娘的,就冲这,他訾文海也发不了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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