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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低下头去。
长鹤感谢加感伤地苦笑一下:“我也是,越想你越记不清你的样子。好在我的皮夹里有一张照片,没人时我就拿出来看。那次让委员长看到了,他也拿过去看了,还夸你漂亮呢!”
远宜笑了:“那是因为委员长喜欢你,所以才这样说的。”
长鹤攥住远宜的手,不禁长叹一声。
远宜说:“我刚才说给六哥加一块钱,你还没回答我呢。”说着努起小嘴,露出甜甜的怨意。
长鹤想了想:“这不妥吧。”
远宜抬着眼睛:“你怕别人说你吗?”
长鹤说:“不是,我是怕让委员长失望。远宜,自我上任以来,没贪污过一分钱。我调国防部,委员长给了我三百两黄金,我也退了回去——尽管后来还是收下了。我是怕别人说布价高,让委员长知道了……”
远宜挑衅地说:“你是怕那姓林的知道你和六哥做生意?怕他背后说你坏话?”远宜的声音很柔。
长鹤略微有点急:“我说过了,我谁也不怕。姓林的是一个很小的小人物。我是想,六哥可能不是为了价钱。”
远宜说:“生意人就是为了挣钱,不为了价钱还能为什么?”
长鹤说:“价钱真不低,我自己主持的询问会……”
远宜说:“你说加不加嘛!”远宜晃他的腿。
长鹤说:“你明天再问问六哥吧。”
远宜低下头,良久无语。长鹤纳闷,问:“你怎么啦?”
远宜并没抬起头来,只是淡淡地说:“长鹤,你非逼着我把真话说出来吗?”
长鹤吃惊:“怎么了?”
远宜说:“加一块钱是我想要。我想,也算见到你了,等钱到手之后,我在离你不远的地方买个房子住下来,这地方只有你知道。你可以来,也可以不来,我只想让你知道,我离你不远。”远宜落泪了。深色的泪掉在浅灰的睡袍上,一颗一颗,十分清晰。
长鹤像被烫了一下似的,把烟一摔,忽地站起来,冲着门口喊:“卫兵!”
卫兵进来,立正。
长鹤冲着外面喊:“叫马副官来!”
“是!”
长鹤气呼呼地穿上军装:“远宜,”他咬牙切齿,“我一生一世就办错了这一件事——出沈阳的时候没带上你!”他冲到外间去了。
远宜在里面听着。长鹤命令道:“你明天早上带上沈小姐,拿上布样去工厂。同时通知南京,让他们在原来预算的基础上再加三十万,山东布贵,让他们派专人送来,越快越好!”
“是!”马副官答应后出去,回身轻轻带好门。
长鹤回来了,他气呼呼地点上支烟:“远宜。”
远宜赶紧过来:“你怎么了?我让你为难了?”
长鹤两眼通红:“六哥给我讲的那些故事我全明白了,人家这是在臊我!别说人了,六哥家的公鸡,来了老鹰,公鸡明知是送死,也拼着命去和老鹰斗,保护母鸡小鸡逃跑。我呢?我霍长鹤投笔从戎,志在保家卫国,可我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不了,我这算什么呀!”说着,他的泪掉下来。
远宜偎在他胸前:“何必呢,不哭,长鹤。相互牵挂,劫后重逢,我们应当高兴才是。”她拿过手绢擦长鹤的泪,“不用自责,长鹤,我知道你是迫不得已。‘我是那铺满干草的巢,待着你那美丽的翅羽’,每当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就默念着你写给我的这首诗。”
长鹤把远宜紧紧地抱住,泪从他刚毅的脸上流下来。
【7】
两个残废门房正在说话,一辆军用吉普车在前,一辆黑色轿车在后,飞驰而入,二人吓得往后退了一步,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试试量量地向寿亭的办公小楼前小心地凑。
吉普车上下来四个士兵,持枪向外站立。沈小姐和马副官从车上下来。沈小姐穿着紫色银鼠薄皮斗篷,款款上了寿亭的办公室外的楼梯。
寿亭在车间印花机旁监督生产,吴先生慌慌张张地跑来了。
“掌柜的,可了不得了!来了些当兵的,沈小姐也来了。”
“噢?走!”
办公室里,远宜坐在圆桌旁,马副官夹着公文包恭敬站立。寿亭进来,远宜上去抱住他胳膊,拉着他坐下,也让马副官坐。
马副官打开公文夹说:“陈老板,霍处长决定让你置办这批军需,这是布样,一共三十万匹,颜色不能有出入。”
寿亭木讷地接过布样,远宜在一边笑他。
“霍处长说,因为山东布价太贵,决定在昨晚谈过的预算上,再加三十万,款子两天之内就会送来,请陈老板大胆开工。”
寿亭问:“工期多长时间?”
马副官说:“二十天。霍处长说如果时间太紧,也可以拖延三到五天。霍处长不便亲自来,让我问候陈老板,这是他给你的信。”
寿亭接过信就想找老吴,远宜伸手拿过来,说:“马副官,公事说完了,你到楼下等我吧。”
马副官起身立正,寿亭也跟着站起来。他正要出去送,又被沈小姐拉回来:“你坐下吧!”
屋里只剩下他俩。
远宜调皮地说:“六哥,你不是挺厉害吗?这是国防部的命令,不干把你抓起来!”
寿亭笑着说:“妹子,你让我说什么呢?这事你六哥不能干。”
远宜说:“你别说了,就算为了我。你刚才听见了,我让他多给了三十万。你让我从良,我得有嫁妆呀!”
“噢——”寿亭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嗯,好!为了你,我干什么都行。随后告诉我发货地点,二十天,我保证给他染出来。”
远宜像小孩子似的抱着寿亭的胳膊:“给我租飞机,让我上天转一圈!这是你说好的。”
他俩笑了起来。
寿亭说:“刚才家驹来了电话,说是大伙一块儿请俺妹夫吃顿饭。你看行吗?”
远宜说:“本来他要亲自来的,可是让你说得他不好意思了。他说他现在谁都不怕,就怕见你,觉得自己没有脸面。我头一次见他这样自卑。”
寿亭说:“嗨,都不是外人,这怕什么。我看着这人很懂道理,忙完了这一出,跟着人家走吧,啊?”
远宜点点头:“嗯。”
寿亭犹豫着问:“他没问咱别的吧?”
远宜低着头:“所有让我为难的问题,他一句也没问。我很感激他。”
寿亭高兴:“这是汉子!妹子,你可得好好待人家呀!”
远宜点点头:“我会珍惜的。六哥,我要是跟着他走了,可就见不着你了。”
寿亭说:“妹子,你这是出嫁,又不是逃难,回头有了空,我去看你也行,你来济南也行。我也断不了地去上海,到南京下车,看看妹子,那也挺好。”
远宜点点头:“六哥,你可注意身体呀。我看你酒喝得太多,那会伤身体的。我走了,更挂牵你。”说着眼泪掉下来。
寿亭说:“妹子,别掉泪。留着那泪,等我送你的时候再掉。长鹤那狗屁丈人在满洲国当了汉奸官儿,他那老婆也登报和他离了婚,这正好给咱让出空来。这就是那缘!知道吗?我说在济南给你俩办了婚事,长鹤觉得不方便。咱就依了他。到你在南京成亲的时候,我带上济南你这几个哥,一哨人马去南京。我连咱苗哥也请了去。”
远宜拉过寿亭的手,放在脸上:“六哥,我等着。”
第二十章
【1】
家驹的房子是来到济南后新建的。虽说是中国式的庭院,但多了份典雅。院墙是大号的红机器砖加细线勾缝,没有大门洞子,两边是门垛,上面是拱形门架,还镶着块扇形贝叶石,上镂“意归”,取嵇康的典故,右面门垛子上还有一小块长方形的黑色花岗石门牌,镂的金字是家驹用英文开的玩笑:The Lus inhabit here。翻译过来就是“这里住着个姓卢的”。
一辆汽车等在门口。
院子里遍植丁香,只叹正是冬季,花没有开。
家驹和二位太太一起吃早餐。家驹穿着背带裤,两位太太都成了中式打扮,只是二太太的头发烫过,显得和大太太不一样。家驹吃的依然是面包牛奶之类,两位太太却是稀饭小菜和馒头。家驹往面包上抹着果酱,说:“六哥厂里来了大买卖,从洋行订的颜料。我晚上得去六哥那儿一趟。晚上你俩不用等我了,和孩子们吃饭就行。”
两位太太对视一下,答应着。
二太太说:“六哥真厉害,想干什么就能干成了。昨天六嫂让人送来的花布,是咱厂里自己印的,真是好看。是吧,大姐?”
翡翠看着二太太说:“二妹,以后别说咱厂里咱厂里的了。六哥给了咱一成的份子,这本身沾着人家的光,就不大合适,再张嘴闭嘴咱厂里的,让人家笑话。”
二太太赶紧笑着说:“我是习惯了,光想着在大华的时候咱是东家。以后改。”说着给大太太盛稀饭。翡翠赶紧接着。
翡翠说:“家驹,六嫂说,自从厂里开了印花机,六哥很晚才回来。你在洋行里下了班,也常过去看看,帮帮六哥。”
家驹点头,继续吃饭。过了一会儿说:“翡翠,六哥家就一个福庆,星期天孩子们不上学的时候,你也把福庆接来玩玩。咱这是代代的世交,让孩子们也成为朋友。老二见了六嫂多少有点儿发怵,你没事就常过去坐坐。”
翡翠忙答应:“我今天就去。张店老家捎来了好丝棉,我给六嫂做了个小袄,我一会儿就给她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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