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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问喝水要钱吗,唐总嘻嘻哈哈:“嗨,您尽管喝,就您二位那肚子儿——咱不说肚量儿啊,您肚量儿大着呢,一看就文化人儿,就算您二位天天喝到嗓子眼儿,能喝多少呀,二位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几个满头大汗衣衫褴褛的送水工进来,他大大咧咧地呵斥他们,要他们识相点,干活卖力点,要不就滚蛋。这些被他从老家弄来的农村人唯唯诺诺地走了,唐总趁势一声叹息:“队伍大了,人心杂了,不好带啊。”
唐总滔滔不绝地向我们说起蓬勃发展但良莠不齐的京城水业,一付小有成就的样子。
“我们是来看房的。”我提醒他,唐总一拍脑门:“嗨,您看我这人儿,一见您二位顺眼儿就拿您当亲人儿了。好嘞,您就撂句话儿。”
我想讨价还价,唐总马上就把话给堵上了:“您说咱几大老爷们为这几十百把块钱儿犯得着吗?老弟我要有了困难,向您开个口儿支援几个子儿,您也不至于回绝吧,换了您也一样。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我没理由拒绝如此热情的气氛和雄辩的说辞,也不想再费神去找房了,看顺子,他犯了错似的连连点头。
第11章
1
单人铁床破旧松弛,即使我把床垫子床单铺好,依然如同睡在一条活跃地震带上,吱吱嘎嘎响个不停。毕竟可以喘口气了。当务之急是改稿,按合同必须在一月内完毕。这次修改相对容易,大多有提示,无非是将过于阴暗的人物抛光一些,过于颓废的情绪控制一下,痞子习气收敛一点,邪不压正,总之,要看到希望,夹着光明的尾巴奔向未来,就像哈利·波特骑着带光的飞天扫帚飞出混沌翱翔时空。
吃饭问题是这样解决的:一日两餐,早餐午餐合并。通常在十一点左右,在小餐馆来碗面或水饺啥的,晚餐来盘炒饭或炒面皮,每餐控制在六~八块。唐总在隔壁有一间简易厨房供送水工用,脏得实在无法忍受。他建议我们搭伙,每天十块钱,还让我们试吃一天。我们就和十多个汗流浃背臭气熏天的送水工一起,站着、蹲着或坐在地上吃。连农村出身的齐顺子都难以下咽,送水工们窘迫、友好的目光,又迫使我们装出吃得香喷喷的样子。地不分南北,人不分东西,都TMD这么虚伪,连自己都恶心。
意外收获是一步之遥的北师大学生食堂也对外营业,同样的价格可以吃得更饱一些。校园里还有个网吧,每小时五元,比最近的邮局上网还便宜两块。
罕见地收到了武彤彤的邮件,说书已到了,还说马上为我查托福成绩。当晚,值夜班的副总小杨叫醒我,我跟她走进黑魆魆的房间,懵懵懂懂地拿起电话,小杨就在铺开的沙发床上睡。武彤彤劈头就问:“怎么是个女的接电话?”
我解释后她仍很吃惊,我叫顺子过来证明,她制止了:“这跟我没关系,只是好奇。你最近干嘛?”
“我在一家公司里瞎混了一个月,现在改稿呢。”
“难怪这一段时间没骚扰我。”
“难道你是欠骚扰啊?”
“去你的!我难得安静一段时间。你签合同了,祝贺一下还是应该的,好事多磨!”
“早麻木不仁啦。”
“谁的生活都不容易。”她也感叹,转而一问,“对我也麻木了?”
“你啥意思啊?”
“呵呵,我没啥意思,开句玩笑。”
闲扯了几句结束谈话。睡在折叠床上的小杨很惊讶:“她都去美国了,还记得你呀?”
“你肯定一到北京就把同村石匠老公踹了吧?”我开玩笑。
“我们是感情不和。”小杨争辩道。
吃饭、上网问题解决了,洗澡和洗衣服的问题又出现了。和送水工们一样,洗衣、洗澡就在公共卫生间隔断里,插销插上,用水桶或脸盆草草擦洗了事。常常是你正在洗衣服或洗澡时,一个住本楼的的疯女人突然撞进来,披头散发凶神恶煞,除了不断重复着叫骂“臭外地的”,啥也听不清楚,然后就将你的衣服扔到地下,用脚狠踩。或者你正光着身子擦洗时,她突然一盆凉水泼进来。别说你制止她,就是多看她两眼,她便像红了眼的母斗牛士暴跳如雷越战越勇。遇到这样一个疯子,你TMD除了落荒而逃还能咋地?
我和齐顺子找到唐总,他挤出一脸无奈:“谁拿疯子有办法啊?她打死咱没事儿,您碰她一指头儿,就吃不完兜着走啊。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哥们尽量避开她吧。”
“她是装疯卖傻吧?疯子咋会骂我们‘臭外地的’?”齐顺子愤愤不平,我反问齐顺子:“难道我们不是臭外地的?疯子其实是最诚实的。”
自认倒霉吧。从此尽量在半夜去洗衣或洗澡,这时候又得先看小杨是否方便。小杨纯粹拿这当家了,唐总当初没说对我们说,也懒得找他扯皮,反正不到两月就走人了。
这个副总和唐总的古怪关系让人费解。按小杨的说法,他们从小就认识,还有点远亲。唐总到北京郊区后几年把她接了过来。唐总的老婆,据说有些智障。他们常同居一屋,在沙发床上挤上一晚。据常常半夜一边紧握小鸡鸡在墙上蹭一边把耳朵贴到门缝偷听的雏儿齐顺子说,隔壁情绪稳定,压根就没动静,那失望的样子,活像起了一大早却没赶上集的老农。千真万确,城市的每一寸空间,都装着一个不同的故事。
一个午夜,齐顺子上了厕所回来摇醒半梦半醒的我,悄悄说:“哥们,去洗手间看看吧。”
我少有起夜的习惯,迷迷糊糊地问:“怎么啦?”
“看看就知道了。”他翻身上床。
我轻轻起身,蹑手蹑脚来到卫生间,门反锁着,核实是我后轻轻开了门。我进去一看,几个送水工正在给空水桶注水。几个水龙头上,安装了一个最为简易的过滤装置,手电筒似的,让我想起让廖老红军到死也念念不忘的传销产品。地上摆放着几十个空桶,都是品牌桶装水,他们加满后直接放到隔壁房间堆积如山的水桶里。我边撒尿边开玩笑:“这人造矿泉水水要不要也给你们加上?别浪费啦。”
几个送水工讪讪地笑笑,一言不发。
齐顺子说:“一桶水十多块钱,这帮孙子也忒黑啦。”
我说:“唐总不是给咱们分析了吗,京城水业蓬勃发展但良莠不齐。”
我们捂着嘴巴笑了一阵,顺子问:“咱们要不要举报他们?”
我有些为难:“住着别人的地方,喝着别人的水,再检举别人,不太地道啊。”
顺子进了一步:“哥们,他们让咱们也喝这水,更要举报了。”
“别急,明天调查一下,如果他对咱们不仁,咱也就对他们不义啦。”
顺子忽然嘘了一声,声音压得更低:“要检举也等走了再说吧,现在行动肯定暴露了。”
次日我去隔壁接水喝时,一脸鬼笑问唐总:“咱们自个喝的这水没问题吧?”
唐总一怔,尴尬地笑起来,拿杯子接了一杯,示意般一饮而尽:“哥,咱害谁也不能害自个儿,大哥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害了咱后果可就严重啦。”我恶狠狠地说。
稿子有条不紊地修改,拿不准的,就和任编辑通过电话交流,还到社里和她面谈了一次,并荣幸地和他们社长共进午餐。天宝到我住的地下室来看过我一次,那惊讶的样子,活像抗战时期美国左派记者钻进了陕北窑洞。他问:“不至于到这份上吧?没钱了你说话。”
我说只带了三千多块钱就来北京了,我做生存实验呢。
天宝随后请我美美撮了一顿,还去打了几个小时台球。他似乎很热爱这个活动,技术差了几个级别又很不服气,一直打到半夜,累得我两股战战头昏眼花不得不故意输给他,他才心满意足地离开。天宝是单身汉,既潇洒又落寞。
2
几天后,我正改稿,小杨神神秘秘地来叫我接美国电话。我刚“喂”了一声,一阵暴风骤雨劈头盖脸而来:“你考的啥狗屎啊?”
脑子“轰”了一下,我硬着头皮问:“多少分啊?”
“My God!(天啊!)我都不好意思说,还浪费ten bucks(十美元)!你咋搞的?Shit!(秽物)……”武彤彤依然是炸药脾气,不过多了一些西药。
我忍无可忍:“有完没完啊?再狗屎也得面对啊。”
她气冲冲地说:“好,你拿笔记一下。语法——六十八分。”
“My God!这不是满分吗?”轮到我惊叫了,她比我声音还大:“Shut up!(闭嘴)有啥牛逼的?很多人都考满分,而且我还没说完呢。阅读六十五分,差三分满分,还将就。”
“我也就那水平了。”我谦逊地说。
“得意个屁!听着,你的听力——,我都不好意思说。”
“那就别说。”我说,她才不理会呢:“ten dollars(十美元)就白花啊?说了也好,杀杀你的气焰。”
“我啥时嚣张过啊?我知道这个肯定考砸,你知道我有精神恍惚症,精力不集中,伟人都这样。”
“你还精神病呢。”她笑了一下,“算下来才五百八十分。”
我惊呼:“那不是过了底线五百五十分了吗?”
“那你去下九流学校吧!”
“作文呢?”我问。
“总分都上不去,说也没用了。也就四点二分,勉强,你以为是你强项啊?”
我叹口气,滚龙不怕烂泥样:“算了吧,哥哥现在还不尿那一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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