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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却从腰里慢慢摸索了过来.她告诉他,草在你脚下,一边竭力想挣开他那双叫人心慌的手.他嘴里问,有背草的绳子吗?脸却低俯下来,贴到大妹的肩头上,接吻.她害怕极了,不知所措,直嘟哝着背草绳……背草绳……背草绳……身子却软得一点都动弹不了.他把她抱到草堆上,赶紧脱掉自己的衣服、裤子,一边说,别慌,我们就去拿背草绳,一边就在她身边躺下,伸手去搂她.瞧见他竟然光起身子,她愤怒了,哇地一声哭起来,大声叫:"娘……娘……"吓得那姓陈的老兵赶紧去捂她的嘴,慌忙穿衣裳,抱起一大捆草,跌跌撞撞地滚下楼去.叫大妹好笑了几天,心慌了几天,又惦念了几天.等天放这一回回家,大妹肚子里已经怀上了他的娃娃,只是家里人还不知道.她连他都没好意思告诉.大妹跟这个姓陈的老兵,最后也没成了家.大妹后来的丈夫,是哈捷拉吉里镇粮库管理员.她给他生了七个,加上姓陈的那个,八个.她说,好了,我已经比我娘都多生了一个,不生了.从此以后,真的再没生过.
天放回村,听说老满堡仍闹得激烈,收编不那么顺当.阿达克库都克到处都有解放军的马队,搜捕这些仍在武装反抗的败兵.天放到家的那一天,让大妹大弟取出家里窖藏的散酒和腌鱼,薯面团,又炸一盘油撒子,叫来那两个弟兄,美美地吃喝了一通.那两位还以为肖支队长此举是领他俩这一段替他照顾这一大家子的情分.没想,肖天放到晚上,却悄悄叫醒大弟二弟,让他们带上麻绳,跟他一起,去把那两位捆起来,送村里刚成立的村政府.大妹急了,扑过来,死活不让他们干这事.肖天放说,村里人都知道我在老满堡当过伪军,还当过支队长一级的伪军官.新成立的治安联保队里,真有几个家伙,当年走过我的关系,到老满堡联队吃兵晌;我看他们不是当兵的料,一个个又让我刷回村来刨他们的土豆了.他们真恨我.这一回不会放过我.我们要再护着这两位兄弟,我在村里就没几天好待的了,咱们这个家也就完了.大妹说,你不在家这些日子,多亏这两位大哥照顾.现在,咱们怎么能干这种没人味儿的事哩?天放叫道,那行,你们把我捆上,送村政府去!反正这两坨子,只能活一花子!这时,天放家于涩的门轴吱吱扭扭地响起,那两位兄弟走了进来.成立村政府这一段,他俩一直躲在天放家地窖里,不敢露头.他们也知道,这样躲着藏着,不是久长之计.这天吃罢喝罢,回地窖待了一会儿,又来找肖支队长,想商量个两全的办法脱身,正巧在门外听到他们家这一场口角.两人回地窖闷坐了一会儿,互相把对方捆绑好,主动请肖家把他俩送村政府法办.他俩说,这一向,肖家兄妹待我们不错,肖支队长过去也把我们当自家弟兄看,就冲这些情分;我俩也不能连累了你们,为难了你们.他俩这么仗义大度,肖天放却又下不去手了.他长叹一声,上前解开他俩的绳索,透出一个难看的苦笑,说:"你俩这又是干啥嘛!"
第二天,他一天没出门,只是搂着大来,干发愣.到晚边晌,他跟大弟大妹说了声,我上村里走走,就去了村治安联保队队部.他交了一枝从前藏在家里的手枪,但还藏着一枝从西藏那边弄来的匹脱兹双管马枪.他对他们说,他在外头混腻了.金窝银窝,怎么也不及自己家的草窝.他想通了,还是回家来刨上豆、打鱼、编苇席,跟乡亲们一块儿过.他是来打探个虚实的.联保队几个家伙,让他填了一张表,凡是上缴武器的,都得把情况写明了.然后,一个联保队的文书,腰间束根皮带,头上戴顶解放帽,叫肖天放在板凳上坐下.板凳脚被一根铁链拴住.他训了天放一通:"愿意回来,还是好的.先歇些日子,别乱串门,别再在村里摆你过去那臭军官的架子.自己要放聪明点.你们家,在反动军队里混事,已不上你这一代了!"他觉得他们不善,好像是不大肯放手.他没敢回嘴.闷闷地坐了一会儿,出来还想去村政府探探虚实.新委派的村长,就是原先村小学里的那位教员,天放跟他有交情.还跟他学过毛笔字.借书.请教历史典故,两个人很谈得拢.但这位村长去区里开会了.天放在家里又问坐了两天.有一天,大妹突然很惊慌地闯进他屋,失神地责问:"你去村联保队告发陈大哥他们了?哥,你怎么能这么做人?陈大哥他们跟我们家怎么过不去?你怎么能这样……"肖天放呆坐得无聊,正在教儿子做弹弓,让大妹刺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反问:"你吃错药了?我告发谁呀!"大妹跺着脚叫道:"你自己看!"天放起开护窗板,一看,那位新任村长,身后跟着两名联保队员,带着两校长枪,一摇一晃地向肖家走来.
"你说咋办!"大妹急得快要哭了.
"慌个屁!"天放瞪她一眼.他看村长他们那架势不像是来抓人的.老陈他们藏起多日,村里知情的话,早该来抓了.他让大妹先去地窖里稳住那两位,自己便忙迎出院去,招呼村政府的人.大概是过于造作热情,那位原先当教员的新村长,捶了他一拳,笑道:"收起你那一套吧.听说你去村政府找我了.真对不住,我去区里开了两天会.回来好啊,这一向,我还老在琢磨,天放这家伙也该回来了.别给打死在外头了!""死不了死不了.还想着给家乡出力咧!"两人一起笑.进屋,坐下来,喝茶.天放指着那两位联保兄弟,笑道:"刚才真还吓我一跳.我想,咱们这位村长老兄,带两名兄弟,掂着枪,是于吗呀!"村长笑道:"以为是抓你来了?新政府可不乱抓人.有政策嘛!可现在土匪逃兵也太可恨.阿伦古湖边已经被烧了好几个村政府,好几个村长让他们暗杀了."天放听了心里暗自吃惊,脸面上却依然跟老朋友开着玩笑:"你也得带保缥了."那两位联保兄弟冷冷地纠正:"什么叫保镖?革命需要."天放忙改口:"是是是……我这旧脑瓜臭脾性……"老朋友见气氛开始紧张起来,便把他俩先打发走了.
'称……不是被谁派回来的吧?"村长开门见山问.
肖天放略一愣怔,忙反问:"谁派我?这边派不着我.那边,兵败如山倒,派我,我也不能再干了.我恁傻?腰里别着几个脑袋?你……信不过兄弟?"
村长笑笑:"信不过你,刚才我就让那两位铐起你了.村里可不是没有想铐起你的人."
"我知道."
"回来,有什么打算?"
"村长…"
"你忘了我姓什么叫什么了?"村长笑着打断天放的话.
村长叫石连德.肖天放当然不会忘记.但他还是犹豫了好大一会儿,吃准了对方脸盘上的微笑是真诚的,才腼腆地改口道:"石老兄……你说我还能有啥打算呢……"
"就因为你在旧军队干过几天,就背包袱了?你知道,我过去当教员前,也在县衙门里干过一点伪职.你看政府不照样派我做了村长?能出来帮我张罗一阵吗?联保队那一帮子军事素质实在太差,掂个枪,跟拿烧火棍似的.跟在我后头,直让我担心.真要出点事儿,还不知谁保护谁哩!"
"连德,我可真不想再摸枪了."天放说得诚恳.
"兄弟我求你都不行!"
"……"肖天放为难了.掂量了好大一会儿,才迟疑地问:"假如我干,能带两个弟兄进你们的联保吗?"
"哪两位?前一段在你家门外树权上等着缉捕你的那两个?你还跟他们死缠呢?先保你自个儿吧!联保队一直怀疑那两位在你家藏着.我怕连累到你;才没准许他们来搜查.你今天晚上必须让他们走!别再给我添麻烦!"
'行"
到晚上,起风了.肖天放怕自己家那条小船被刮走,到苇荡边拴船,却看见几个联保的人,骑着马,急匆匆奔北边去了.北边烨皮搭子,是区政府所在地.有解放军一个军管小组,负责阿伦古湖边几十个渔村的清肃工作.回到家,大弟气急败坏地来告诉,有人暗中监视了村长家.大弟说,联保的人对石连德一直不服,一直在往上举报.全家人都觉得今天晚上可能要出事.可能连石连德自己也不一定保得住.天黑以后,大妹还发现,肖家门前也有人监视上了.到半夜,监视的人增加到四个.天放不得不从床上跳了起来,赶紧收拾东西,起出双管马枪,装上顶膛火.家里人说,房前屋后那么多眼睛盯着,你怎么出得去?肖天放说,我有招.他让他们捆起老陈他俩.大妹还不肯.天放跺着脚骂她,到这地步,我已经跟他俩拴一根绳上了,我还能卖他们害他们?
肖天放"押"着老陈他俩,对监视肖家的人说,这些天,他一直劝这两个"反动家伙"自首,争取宽大,但他们执迷不悟.我只有送烨皮搭子,亲自交给解放军.联保队一定要派人同去.大放说,行,同去更好,咱们是不是应该跟村长打个招呼.
到石连德家.聪明的石连德自然看出肖天放玩的什么把戏.他知道联保队派人去烨皮搭子告他的状去了,当然也包括今天下午他亲自到"反动军官"肖天放家去拜访这件事.出肖天放家,回村政府,他就接到通知,要他去区政府开会,'暂时"把村长一职交给联保队长代理,会期不定.他还没把这通知张扬出去.他暂时还是这儿的村长.他还能帮肖天放的忙.他支开其他人,单独把肖天放叫到里屋,低声地但急切地问:"你要对我说一句实话,在那些年里,你手上有没有血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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