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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桥这边唐雪梅和叶富城都来了,建委主任孟怀安以及两位副主任也到场,热热闹闹吃了一顿饭,大家全都兴高采烈。朱天运那天也沾了点酒,激动啊,一个项目总算是落实了,好似一块石头落了地,能喘一口气了。饭后,孟怀安提出请领导们去唱歌,潇洒潇洒,柳长锋带头响应,朱天运本也想去,这种场合不能太扫别人的兴,吃吃喝喝上扫了兴,将来就会报复到工作上,不划算。往外走时,朱天运电话响了,田中信让他去趟梅园,说铭森书记在那边等他。朱天运只好说对不起,完了就匆匆去车上。唐雪梅热情地跟过来,替他打开车门,上车的一瞬,冯雪梅突然送他一个手提袋,说公司准备了一件小礼品,今天参加宴会的人每人一份。朱天运没介意,顺手就扔到了车上。到梅园跟铭森书记把事情谈完,回到家中,朱天运打开手提袋一看,里面装两样东西,喝水用的口杯,还有一件是只掉了色的花瓶,瓶口处还烂着。朱天运对古玩没研究,一是不懂,二是没这方面兴趣。这些年他收到的类似东西不少,没一件值钱的,要么是仿造的,要么就是有人高价从黑市上收购后送礼的。全都当垃圾一般扔贮藏室里,从没想过这东西有朝一日会变成钱。这阵听冯楠楠这么一说,忙到贮藏室翻腾半天,那只袋子还在,里面的口杯也还带着包装。
“是这个么?”他递给冯楠楠。冯楠楠仔细端详一会,确定地点点头:“不错,就是它。”
“一只破花瓶,有啥稀奇。”安局长故意说。
“楠楠这方面你懂多少,这花瓶不会太值钱吧?”朱天运情急地问。
冯楠楠也不是太懂,不过多少有点知识,她有个同学玩古玩,常带她到这个圈子里去。端详半天,冯楠楠肯定地说:“这件绝非一般,很可能是明代的釉里红玉壶春瓶,书记您可能被他们耍了。”
“什么?”朱天运傻眼了,釉里红玉壶春瓶他还是听说过,之前也在一位高层领导家里见到过,价值连城啊。他的脸色一下难看,全身近乎在抽搐。
“书记您怎么了?”一旁的安局长吓坏了,还从没见过朱天运被什么事吓成这样。拿起水杯,快速倒了杯水,递给朱天运。朱天运喝了一口,面色瘆然地问冯楠楠:“你怎么知道这件古玩的?”
冯楠楠说:“我听古玩界一位朋友说的,他们那个圈子现在已经传疯了,说唐雪梅把最最值钱的一件古玩送到了书记您手上,眼下香港澳门那边的玩家争相打听呢,看您啥时出手。”
“我出手?”朱天运越发吃惊。冯楠楠继而道:“是有人预谋好了的,为什么偏在这时候放出这种话来?”
朱天运的心重得不能再重了,如果这件古玩真有那么值钱,他就让别人套了进去。海东古玩界最大的玩家就是贾丽表哥曲宏生,几乎操控着海东整个古玩及字画市场。当然,曲宏生的四方拍卖公司还兼做一件事:替领导们处理物品。随着海东经济的发展,官场送礼之风也在不断变化,一开始送名烟名酒,后来嫌麻烦,直接送信封,再后来送钥匙或金卡。反腐力度加大后,明着收钱的事大家都觉有风险,尽管想收,但怕,犯了不值啊。于是有人开始拒绝。但官场离不了送,少了这个送字,官场就失去很多味道,很多人憋在官场里都觉没劲。更奇怪的是,一旦没了这个送字,为官者和求官者都会失去方寸,不知该怎么办?这就是习惯的力量。不知什么时候,海东暗暗兴起一股古玩风,以前送卡送钥匙的,现在开始送古玩。其实很多古玩都是假的,送者清楚,收者明白,天下哪有那么多价值连城的古玩。但收礼者不怕,收了之后马上转到曲宏生的拍卖行,曲宏生这边就开始运作了。这个时候的古玩就不再是假的,是真的,而且该值多少钱就有人掏多少钱,包括曲宏生的手续费,也会一并掏进去。买家不是别人,正是当初送礼那一个。这样一个来回,很多问题就都解决,就算将来追查起来,人家也只说拿了一件假货,不值几个钱,工艺品而已。只要曲宏生这边不吐实话,没谁能拿到证据。曲宏生会吐实话么?
各行有各行的规则,曲宏生能把四方拍卖公司做大,就证明他是一个很有头脑很守规则的人,要不然,他能在几条道上混那么滋润?
沉吟半天,朱天运道:“没事,不就一件花瓶么,没啥大不了的,二位还是放心吧。”
“这只花瓶跟环评报告有关。”安局长突然说。
“什么意思?”朱天运今天让这对夫妻彻底搞懵了,思路老是断电,一向有的智慧和干练今天居然全没。他有点气恼!
“上次帮过我们的北京那位专家说,要想项目顺利,除非把唐雪梅放出来。否则,麻烦事不断。”
“在威胁我?!”朱天运猛就火了,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别人威胁他。没做市委书记前,有人因为拆迁的事跟他翻脸,要挟他,他说过一句堪称经典的话:“我这里什么都可以谈,只要你有谈的资本,但想来黑的横的,我奉陪。别以为是个官都怕别人查,我朱天运不怕。你不就送了我二十万么,我是收了,你让纪委来查我,我朱天运会给纪委一个交待!”结果那次纪委真出面查了,他确实接收了人家二十万贿赂,不过这笔钱他通过一家慈善机构捐给了两家孤儿院。为这事,省里颇费了一番脑子,不知该怎么给他定性,后来还是请示中纪委,对他予以警告。那件事不但没伤及他,反而在竞争市委书记一职时帮了他。
见朱天运发火,安局夫妇马上陪出笑来:“书记别怒,我们也是……”
“这事到此为止,该怎么干工作照样怎么干,如果因为这件事拖后腿,你这个局长就当到头了。”朱天运警告安局长。
这晚朱天运一宿未眠。话可以往无限大里说,事却不能。既然人家下了套,他就得尽快想到解套的办法,不然,还真让这只花瓶把前程砸了。他端详着那只花瓶,脑子里闪过好几种方案,又都一一否决。现在往纪委交,太晚了,尽管于洋会替他说话,但纪委也不是于洋家开的。况且对方现在敢放出话来,就证明对方一直盯着这只花瓶,知道他还放在家里。找铭森书记承认错误,更不能,不但会挨批,而且会把铭森书记逼到危险境地,这事绝绝做不得。怎么办?朱天运感觉自己现在四面受敌,一个骆建新,居然把所有矛盾引到了他身上。
天亮时分,朱天运忽然想到一策略,可把他乐坏了,还是自己有才啊。他呵呵笑着,一夜的苦恼一扫而尽。既然别人不仁,也别怪他不义,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他洗把脸,换件普通点的衣服,提起花瓶下楼。朱天运住的是海天花园,以前他住市委家属院,后来嫌麻烦,搬这边来了。小区有个西门,平日不怎么开,都从正门进,偶尔开一下,进个大货车什么的。西门看门的是个老头,服转军人,跟朱天运特投脾气,朱天运得空时,爱找他聊天,也算是体察民情吧。
老头早早地就起来了,朱天运来到门房时,老头已把后面打扫干净,正在喝茶呢。朱天运问了声好,坐下,跟老头扯起闲淡。老头热情很高,没几句就跟朱天运提意见,说政府现在越来越不像话,好好的马路三天挖一次两天挖一次,不挖不过瘾是不?朱天运诚恳检讨,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刚弄完下水工程,又要解决天燃气,还有电信什么的,总是不得安闲。
“你不能统一起来啊,让他们一次挖完?”老头边说边要给朱天运沏茶,朱天运赶忙制止,将花瓶放桌上说:“一件破玩意,扔了可惜,放你这里吧。”
“值钱不,值钱我可不敢要。”老头说着拿起花瓶,端详半天。“有些年头了吧,不过看上去不是值钱的玩意。”
“值不值钱不知道,反正是人家送的礼,放你这儿插个花吧,将来人家讨要起来,我就找你要,可不能弄丢了,更不能弄破。”
“听这口气就知道是贵重东西,行吧,替你保管好。”说着,将花瓶收起,要往柜子里放。
“别。”朱天运紧忙制止,“就用来插花吧,随便插什么花也行,就是不能藏起来。”
老头怪怪地盯着他看半天,似乎明白过来,笑笑,将花瓶放在了桌上。
“将来要是有人问起来,你就说记不大清时间,反正老早就放你这了,帮我一个忙,行不?”
老头这次郑重其事看了他一会儿,非常当真地道:“我老啦,谁问我什么,我都记不清,人老就是这样子,老糊涂老糊涂,说的就是这理。”
朱天运非常开心地笑了笑,起身告辞。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不用防范,一是从来跟你不会有利益关系的,另一是从不打算在你身上谋取利益的。两种人都跟利益两个字有关,却真正跟利益沾不上一点边。除此之外,这世界上你不能对任何人抱有幻想,因为利益是最残忍的刀子,会毁坏任何一种感情,包括亲情。
第五章 明争暗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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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瓶事件处理妥当后,朱天运去了趟北京,为环评报告去的。人家卡他脖子,他不能毫无反应。这世界就这么荒唐,你一面强调坚持原则,一面却又在违背原则。反对潜规则暗规则的人,往往就是潜规则暗规则的制定者或奉行者。不过朱天运没将此事告诉环保局安局长,他跑他的,让安局做安局的,大家都为着一个目标,只不过找的渠道和方式不同,当然,问题的性质也不同。他这么做是疏通,安局那么做就叫活动,叫法不一样,侧重点也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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