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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人不会做出伟大的成就——除了在算术和数学方面。造型艺术和诗歌的作品,还有人们在戏剧表演中的出色技巧,都可被视为帮助那些欠缺想象力的人弥补其缺陷的手段;对于本身已具备想象力的人它们则可以助其更灵便地发挥自己的想象力。
因此,虽然天才固有的和根本的认识方式是直观认识,但个别的事物却完全不是直观认识真正要审视的对象;它的真正审视对象是在个别事物中表达出来的柏拉图式的理念——对于这些理念的认识我在第二十九章里已经分析过了⑤。从个别看到普遍——这正是天才的根本特征。正常人却只在个别事物中看到这一个别事物,因为只有这样的个别事物才属[14]于现实世界,而惟独这一现实世界才让常人感到兴趣,也就是说,与他的意欲有了关联。每个人在个别事物中只看到个别事物,抑或在不同程度上发现这个别事物所包含的这类事物的普遍特质,直至看出这类事物最普遍的特征——这其中的各级程度就是衡量一个人与天才的距离的尺度。据此,天才的真正认识对象只是事物的本质,事物的普遍性和总体。对个别现象的研究是具一般才具的人分内的工作,他们工作的范围是自然科学,其探究的对象始终是事物相互之间的关系。
我们还记得:直观认识事物的理念是以这一点为前提条件:认识者是认识的纯粹主体…,也就是说,意欲完全从意识中消失。我们从歌德的许多生动描写风景的歌谣,或者约翰?保罗描绘大自然的作品中得到愉快,正是因为通过阅读这些作品,我们进入了他们客观的思想境界,亦即分享了从意欲世界截然分离出来的纯粹表象世界。天才的认识方式在本质上脱离了所有意欲活动以及与意欲活动有关的事情。由此可以得出这一结论:天才创作的作品并不出于某一目的或者人的主观随意,天才在创作作品时其实受着一种本能必然性的指引。人们所说的才思泉涌、灵光乍现、迷醉狂喜的瞬间等等,其含意不是别的,而是当智力暂时获得了自由、不用为意欲效劳的时候,智力并没有松弛下来和陷于无所事事之中,而是在短时间内自发地活跃起来。这时,智力变得至为纯净,它成为了反映这一世界的一面清晰的镜子;这是因为在全然脱离了它的根源,亦即意欲以后,它现在就把表象的世界集中反映在意识里面。此时此刻,不朽作品的灵魂仿佛成孕了。而在从事所有带目的的思虑时,智力却不是自由的,因为意欲事实上是在指挥、操纵着智力,为它规定了工作的课题。[15]
绝大多数人的脸上都被打上平庸的印记,都
有着俗不可耐的表情,这其实是因为从这些人的脸上就可以清楚地看出:他们的认识活动严格地服从和受制于他们的意欲活动,这两者被牢固地捆绑在一起,以致产生了这样的结果:除了与意欲及其目的有关的事物以外,他们无法感知其他别的事情。相比之下,天才的表情——这是所有禀赋极高的人都有的明显的家族式的相似地方——则让我们分明看出,智力从为意欲的服务中解放出来,认知活动压倒了意欲活动。因为一切痛苦都来自意欲活动,而认知本身却是不带痛苦和愉快的,所以,这使天才人物高耸的额头和清澈、直观的眼神——因为它们没有屈从于意欲及其需要——带上了一种巨大的、好像脱离了尘世的喜悦气质。有时候,当这种喜悦充分显示出来时,它与脸上的其他器官,特别是嘴巴,所流露出来的忧郁恰好配合起来——这种结合可由乔尔丹诺?布鲁诺在一部喜剧中的妙语恰到好处地表达出来:“悲哀夹杂着愉快,愉快夹杂着悲哀。”
意欲——这是智力的根源——反对智力从事任何与意欲的目标无关的其他事情。所以,只有当智力脱离了这一根源的时候——哪怕这只是暂时的——智力才有能力对外部世界进行纯粹客观和深刻的认识。只要智力仍然受到意欲的束缚,那智力是无法凭一己之力活动起来的。只要意欲(利益)不把智力唤醒并驱使它行动起来,智力就会昏昏欲睡。一旦意欲唤醒并驱使智力展开行动,那智力就会根据意欲的利益非常妥当地了解清楚事物之间的关系。精明人就属于这种情形,但他们的头脑智力也必须始终保持被意欲唤醒的状态,亦即必须受到意欲活动鲜明生动的刺激、鼓动。不过,这种人也正因此没有能力认识事物的客观本质;因为意欲活动、目的打[16]算使这种人的智力变得片面,他们只看到事物中与意欲和目的相关的一部分,其余的部分消失不见,部分则被歪曲以后进入意识。例如,一个匆忙赶路的旅行者,只会把莱茵河及其河岸看成是粗重的一撇而已,而河上的桥梁则是断开这一大撇的一条细线。在一个脑子里装满目的和打算的人看来,这世界就跟作战计划图中的一处美丽风景一样。当然,这些是帮助清晰理解的极端例子;但是,意欲轻微的兴奋和激动都会带来认识上的些微、但始终是与前面例子相类似的歪曲和变形。只有当智力摆脱了意欲活动的控制,自由面对客体,并且在没有受到意欲驱动的情况下仍然保持异常活跃时,世界才会连同其真正色彩和形状、全部和正确的含意一并出现。当然,出现这种情形有违智力的本质和使命;所以,这种情形在某种程度上是非自然的,因此,也是相当稀有的。不过,天才的真实本质也正在于此,也只有在具备天才的人的身上,上述状态才会高度和持续地出现;但对于其他人,只有与此近似的情形才会偶然、例外地发生。约翰?保罗(《美学的基础》12)把天才的本质定义为静。思默想…,我把这一定义理解为我这里所说的意思。也就是说,平常人沉浸在纷乱、骚动的生活里面;由于他们的意欲的缘故,他们隶属于这种生活;他们的头脑充满着生活中的事物和事件,但却又一点都不曾意识到这些事物,甚至生活的客观含意。这就好比在阿姆斯特丹交易所里面的一个商人:他完全听见旁边的人说话,但却不会听到整个交易所发出的酷似大海的轰鸣、持续不断的嗡嗡声,而这种声音却让远观者惊讶不已。相比之下,天才的智力是与自己的意欲,因而也就是与自己的个人分离的;与这些相关的事情并没有遮蔽了这世界和事物本身。相反,天才对这些有着清晰的意识,[17]并且,在对这些事物的客观直观中发现和认识这些事物本来的样子。在这种意义上,天才是静思默想…的人。
正是得益于这种静思默想…,画家把他眼前的大自然忠实地再现于画布之上。文学家则应用抽象的概念,把直观所见的现状精确地重新召唤出来;把一般人只是感觉到的一切用语言表达出来,从而引入听众或者读者的清晰意识里面。动物是没有任何静思默想的。它们具有意识,也就是说,它们认出自身及其苦与乐,以及引致自身苦与乐的东西。但是,动物的认识总是主观的,从来也不会客观。在动物的认知中所发生的一切对于动物而言是理所当然的,因此它们所了解的东西永远既不会成为有待描绘、表现的题材,也不会成为需要思考、解决的难题。动物的意识因而完全是形而下…的。虽然一般常人的意识与动物的意识并不属于同一种类,但在本质上却有着几分近似,因为在常人对事物和世界的认识里主观占了上风,形而下的成分取得了优势。常人只是察觉到这一世界的事物,而不是这一世界;他们只是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事情和承受的痛苦,而不是自身。随着意识的清晰度沿着无数的等级上升,静思默想也就越来越明显地出现了。这样,慢慢就会达到这样的程度:有时——虽然这极少发生,并且,清晰的程度也有相当大的差别——这样的问题就像闪电一样地掠过脑海:“这一切到底是什么?”或者,“这一切究竟是怎样的?”如果第一个问题达到了相当的清晰度,并且持续出现在脑海里回,这就造就了一个哲学家;第二个问题以同样的方式造就了艺术家或者文学家。所以,这两种崇高的使命都来源于静思默想,而静思默想的气质又首要源自人们对这一世界和自身的清晰意识——他们因而能够对这些事情静思和回顾。不[18]过,整个过程的发生都是因为智力具备了相当的优势,它暂时摆脱了原来为之效劳的意欲的控制。
对于天才的这些考察是与讨论“意欲与智力不断加大的分离”的文章(《作为意欲和表象的世界》第二十二章)互相关联的,并且是那篇文章的补充。在整个生物界中,我们可看到意欲与智力的逐级分离。到了天才这一级,意欲与智力的分离达到了最高程度:智力与它的根源——意欲——甚至会达到完全分离,智力因而变得完全自由,而表象的世界也就首先由此完美地客体化。
关于天才的个性我再补充一点。根据西塞罗所言,亚里士多德已经说过“所有天才的人物都是忧郁的”。歌德也说过:当我处境很好的时候,
我的诗歌之火相当微弱。
但在逃离迫在眉睫的灾害时,
它却熊熊燃烧。
优美的诗歌就像彩虹,
只能描画在暗淡的背景。
诗人的才情喜欢咀嚼
忧郁的心情。
——《谚语》
这种情形可以由此得到解释:由于意欲不断地坚持对智力本来的控制,这样,当遇到不妙的个人境遇时,智力才较容易挣脱意欲的控制,因为智力巴不得脱离逆境,以便得到某种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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