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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智力与意欲的分离是不获允许的,但这却是天才的条件。那些能干,甚至在实际事务中可有一番很大作为的出众人物之所以是这样的人,正是由于事物强烈地刺激起他们的意欲,并驱使他们的智力不知疲倦地探询、了解这些事物的关联。因此,这些人的智力与他们的意欲紧密融为一体了。相比之下,在天才客观认识事物的过程中,世界现象是作为某种陌生的、供我们观照的东西在我们的眼前和脑海里浮现——此时此刻,意欲活动被逐出了意识之外。这两种能力——做出行动业绩与创作思想作品——的差别就在这里。后一种能力要求对事物有客观和深刻的认识,而这种认识的前提条件是智力与意欲完全分离;而前一种能力则需要应用知识、保持镇静的头脑、行事果断坚决——这些要求智力必须始终如一地为意欲服务。当智力挣脱了意欲加在它身上的枷锁以后,智力就会背离自己的天然使命,忽略对意欲的服务。例如,甚至在身陷困境之时,智力仍然处于不受束缚的状态;在危机四伏的环境里,智力仍然不由自主地观赏这一环境——这视环境景色引人入胜的程度而定。相比之下,理性、明智之人的智力则总是坚守岗位,监视着当时的情势及其需要。因此,这样的人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会针对情况作出适当的决定并把这些决定付诸实行。所以,他们当然不会有荒唐、古怪的想法和行为,犯下人为的失误,甚至做出愚蠢的事情——而所有这些天才却很难避免得[25]了,因为天才的智力并不是意欲专心一致的向导和守护者,纯粹客观的事物多多少少占用了他们的智力。歌德通过塔索和安东尼奥的相互对照,把我在这里抽象描述的这两种完全不同、互相对立的能力,以形象、直观的方式显现了出来。人们通常观察到的天才与疯癫之间的相似之处,其主要原因就在于智力与意欲的分离——这是天才的本质,但它却又是违反自然的。不过,我们不可以把这种分离本身归因于天才并没有强烈的意欲。相反,天才是以激烈、狂热的性格为前提条件。这种智力与意欲的分离只能以这一事实得到解释:实际事务的能手、行动家,只是具备了足够的智力配给,以应付强力意欲的需要,而大多数人却连这样的智力份额都不具备;但天才则拥有完全是非同寻常的超额智力,而多余的智力又不是为意欲服务所需。因此,能够创作出真正作品的天才要比做出实事的干才稀有千倍之多。也正因为这种智力非同寻常地超出常规,它才得以占据了决定性的优势和摆脱意欲的束缚;同时,它也忘记了自己的原初使命,出于自身的力量和弹性自由地活动起来。天才的创造也就由此产生。
进一步而言,天才意味着智力自由地——亦即从为意欲的服务中解脱出来——展开活动。其结果就是天才的创造并不服务于任何有用的目的。天才的作品可以是音乐、绘画、诗歌、哲学——它们并没有实际的用处。没有实际用处就是天才作品的特征。那是它们的叙爵证书。所有其他的人力工作都是为了维持我们人类的生存和减轻这一生存的负担。但我们现在讨论的这些作品却不是为了这一目的:只有这些作品才是因为自身的缘故而存在;在这一意义上,天才的作品可被视为生存开出的花朵,或者说,从这生存获得的收成。所以,[26]在享受这些作品时,我们会心满意足,因为在享受的过程中,我们从那沉重的、全是需求和匮乏的浊世气氛中升腾了。另外,与此相类似的是,我们很少看到美与实际用处结合在一起。高大、挺拔的树木是不结果子的;水果树都是矮小和难看的;重瓣的花园玫瑰并不结果,但矮小、野生、几乎没有香味的玫瑰却可以结出果子。最美丽的建筑物并不实用:一座庙宇并不是适合人住的地方。如果一个具有很高和相当稀有的才华的人被迫做一件只有实际用处的工作——而这工作连最普通的人都可以完成——那就等于把一个饰以最美丽的图案、价值连城的花瓶用作厨房用具;有用的人与天才之比就跟砖头与钻石之比差不多。
所以,纯粹实际的人把自己的智力用在大自然为它指定了的用途,亦即把握事物与事物之间的关系,或者事物与认识者个人意欲的关系。而天才则把智力作认识事物的客观本质之用,而这是有违智力自身的使命的。因此,天才的头脑并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这个世界——他的头脑为照亮这一世界在某种意义上作出了自己的贡献。由于这一原因,受到上天垂青而成为天才的人通常也就免不了多种多样的缺陷和不足。如果一件工具并不是为某一用途而设,但这一工具却又偏偏被用作这一用途,那通常都会出现问题;同样,天才的智力也出现了这一类的问题。首先,这种智力就好比是需要侍奉二主的一仆,它抓住每个机会摆脱与自己的天职相应的服务,转而追求自己的目标。这样,它就会经常相当不合时宜地把处于危难之中的意欲撇下不管。所以,具有天才禀赋的人多多少少在生活中成为了无用的人。事实上,这种人的行为有时候使我们想起了疯癫。大大加强了的认识力使他们在事[27]物中更多地看到普遍性的东西,而不仅仅是个别单一的事物。但要达到为意欲服务的目的,我们首先需要认识个别事物。另外,当他们有时候突然把自己那异于常人的极高的认识力,以其全部力度投向意欲的事务和痛苦时,这一认识力很轻易就会太过鲜明、生动地了解这些事情;所有的一切都带上了强烈、刺眼的色彩,一切都处于太过明亮的光线之中,事情都被放大成了庞然大物。这样的人也就以此方式陷入了极端之中。下面将更为仔细地解释这种情形。一切理论性的成就——不管探讨的是何问题——都是由做出成就的人把全部的精神力投向一个点上所致。他把精神力全部、有力和牢固地集中在这一点上面,除此之外的世界对他而言是消失了的,他的目标对于他来说就是全部的现实世界。不过,有力和高度集中的精神力——这是天才的特权之一——有时候甚至把现实事物和日常生活中的事件也纳入了它的审视之中。这样,一旦处于这种审视的焦点之下,这些被审视之物就会被放大至可怕的比例,情形犹如把跳蚤放置高倍显微镜下——它马上就获得了大象的体形。这种情形带来的结果就是:在碰到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时,思想的天才有时候就陷入各种不同的强烈情绪之中。对于其他人来说,产生这些情绪是不可理解的事情,因为普通人都会漠然视之的一些事情却把这些人引入悲哀、高兴、忧心、愤怒等状态之中。所以,天才缺少平淡、冷静,因为平淡、冷静意味着我们在事物当中只看到属于这些事物的东西,尤其是在涉及我们可能的目标方面。由此可见,没有一个平淡、冷静的人可以成为天才。与上述种种缺陷、不足结伴的还有天才的极度敏感,这是由于神经和脑髓活力得到了异乎寻常的加强所致。更确切地说,这种极度敏感[28]是与激烈、强劲的意欲活动相连的,而这样的意欲活动则同样是构成天才的条件;它在身体的具体表现则是心脏的强劲跳动。所有这些加在一起也就轻而易举地产生了偏激、紧张的心境,激烈的感情,快速变化、反复无常的心情,还有笼罩着的、挥之不去的忧郁——这些在歌德《塔索》一剧里被形象地表现了出来。与天才时而梦幻一般的沉思、时而又激情洋溢的亢奋状态相比——正是天才的这些内在痛苦、折磨孕育了永恒不朽的作品——那些有着恰到好处的配备的正常人却表现出了何等的镇定自若、讲究理性、中规中矩和十足的确信、统揽全局的能力!此外,天才从根本上就是孤独存在的。天才人物太过稀有了,他很难碰上自己的同类,而太过与众不同又使他无法成为大众的伙伴。对于大众来说,意欲活动占据着主导地位,但对天才而言,认知活动才是首要的。所以,大众的高兴和快乐没有他的份,而他的高兴和快乐也不属于大众。大众只是道德方面的人,他们也只有个人方面的关系;而天才则在同时又是纯粹的认识力,而作为纯粹的认识力,他是属于全人类的。脱离了意欲——它的母亲土壤——并且只是定期性返回为意欲服务的智力,其思路很快就与正常智力的思想无论在哪一方面都有所区别,因为后一种智力紧紧粘附着自己的根基。为此原因,并且由于各自步伐的不一致,与意欲分离的认识力并不适合与别人共同思维,亦即与他人谈话。别人从他以及他那压倒性的优势那里感受不到愉快,他从别人那里也同样感觉不到快乐。一般来说,常人和与自己相等的人在一起时会更加轻松自在,而天才也更喜欢和同等的人交谈,虽然这种交谈一般来说只能借助这些同等的人所留下的作品才得以成为可能。所以,尚福尔的话相当正确:“没有[29]哪一样罪恶能像太过伟大的品质那样成功地阻挠一个人拥有朋友。”天才能够得到的最好运数就是免除实际行动,能够拥有闲暇从事创作,因为在实际行动的领域,他不可能做到如鱼得水。从所有这些事实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虽然天才这一禀赋能让获得这一禀赋的人在某些时间受惠不少——他得以投入、沉浸其中,无拘无束地尽情享受其天才——但是,这种天才的认识力却根本不适宜为这种人铺平通往幸福生活的道路,事实上,它反倒妨碍了这一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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