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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要真心探究哲学,我们的精神思想必须处于真正悠闲、自得的状态之中。我们的精神思想不能追随任何实际的目的,亦即不能受到意欲的指挥。我们必须全神贯注于接收直观所见的世界和自己的意识所给予我们的教诲。相比之下,哲学教授却在心里惦记着自己个人的利益和好处,以及能带来这些利益和好处的东西——这些才是他们兴趣之所在。因此原因,他们才不会看到如此之多本来是清楚不过的东西,甚至哲学的问题也从来不曾进入过他们的意识。
文学家…把生活、人的性格和人的处境之画面展现给我们的想象力;他们把这些图像活动起来,然后让读者尽量发挥自己的思想能力,以思考、琢磨这些画面。所以,文学家可以同时满足思想能力参差不一的人,不管他们是傻瓜还是智者。但哲。学家却不以此方式展现生活,而是对生活抽丝剥茧,概括出成熟、完善的思想。在这一工作完成以后,哲学家现在就要求他的读者以哲学家本人同样的方式、以同等的程度思考事[283]情。因此缘故,哲学家只有很小的读者群。据此,我们可把文学家比作带给人们鲜花的人,而哲学家带给人们的则是从鲜花里提取的精华。文学作品相对哲学着作还拥有这一巨大的优势:文学的众多作品可以同时并存而又相安无事。事实上,就算这些作品彼此差异很大,它们也可以同时为同一思想的人所欣赏和珍视。相比之下,某一哲学思想体系甫一露面,就已经睥睨着它的兄弟姐妹,处心积虑要毁灭它们,就像上台登基的亚洲国家的君主一样。这是因为正如一山只容一虎,同样,只有一种哲学可以君临天下。也就是说,哲学体系就其本质而言就是孤独、不喜交际的,一如那些孤独守在丝网中央的蜘蛛:它们现在就静候苍蝇自投罗网。而一旦另一只蜘蛛向它靠近,那只是准备开始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斗。因此,文学作品和平共处,就像安静、平和吃草的绵羊,但哲学着作天生就是猛兽;那种破坏和毁灭一切的欲望使它们甚至成为首要是吞噬自己同类的蝎子、蜘蛛、昆虫幼体一类。它们来到这一世上,就像从杰森的龙牙种子冒出来的全副披挂的武士[1],在此之前同样是经历了一番自相残杀。这场争斗已经持续了两千多年,这场争斗会有最终的赢家,天下从此可以归于太平吗?
由于哲学体系具有这一争辩好斗的本性,所以,哲学家要获得认可和名气,其难度比文学家不知要大多少倍。文学作品只要求读者进入为其提供娱乐消遣或者鼓舞升华的系列文字之中,为此花上几个小时的时间;但哲学家的着作却试图使读者的整个思想模式来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它们要求读者宣布自己在此之前在这一门学科里所学过的、相信过的东西都是错的,所花的时间、精力全都白费了,现在必须从头开始学习。他们至多只能保留某一位前任哲学家的部分思想,以[284]便在此之上重建基础。另外,现存哲学体系的教授者也成了与新的哲学体系较劲的强力对手——这是他们为保住其饭碗所使然。事实上,甚至国家政府有时候也会把其偏爱的哲学体系纳入其保护伞下,并且,通过其强有力的物质手段,防范和阻挠其他学说的传播和流行。再者,如果我们考虑到哲学着作的读者群与欣赏文学作品的人数是和愿意聆听教诲的读者与寻求消遣、娱乐的人数成正比,那么,一个哲学家的出场能够得到多少帮助——这我们自己就可以下判断了。当然,哲学家能够得到的酬劳是有思想者的击节赞赏和经过很长时间才会出现的、不分国籍、为数不多的出类拔萃者的颔首同意。而大众则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凭借权威的力量,才学会敬重这位哲学家的名字。据此,同时也因为哲学的进展对整个人类发挥着虽然缓慢、但却深远的影响,哲学家的历史与帝王的历史一道,自自千百年来并肩排列;但归入前者的名字,却比后者的数目要少百倍之多。因此,一个哲学家能为自己在哲学家的青史中留下名字,就是一件相当了不起的事情。
哲学文章的作者是向导,他的读者则是旅游者。如果他们要想一齐抵达目的地,就首先必须一起出发;换句话说,作者必须把读者置于一个对于双方来说都肯定是共同的立足点和审视角度——而这不是别的,正是我们每一个人所普遍共有的体验事物的意识。从这里开始,作者紧牵着读者的手一步一步地引领他,沿着崎岖的山间小道,尽力登上云外的高[287]处。康德就是这样做了;他引领我们从对事物和自身完全普遍的意识出发。相比之下,试图把下面这些作为出发点却是多么颠倒和荒谬:据称是对超自然、超物理的关系或者事件,甚至是超感觉的知觉理性,再不就是对某一绝对的、自为思考的理性的思想直观!因为这就意味着把无法直接言说的认识作为出发点;这样,读者从一开始就不知道自己是和作者站在一起,抑或离他有千里之遥。
我们自己认真静思默想事情与跟别人交谈这些事情——这两者间的关系就犹如一个活的机体与一台机器的比较。这是因为只有在第一种的情况下,所有零散的东西才仿佛自成一体,或者发出同一音调,这里面因此有完整的清晰度和真正的连贯和统一;但在第二种情形里,不同出处并且各自差异悬殊的部件被凑合在一起,以强行产生某种统一协调的运动,但故障往往出其不意就使这一运动停止下来。所以,我们只能完全透彻明白我们自己,对其他的事物我们都只能是一知半解,因为我们顶多只能把概念集合起来,而不是把这些概念的基础——直观了解——统一起来。因此,通过对话这一共同思考的方式是永远不可以发掘出深刻的哲学真理。不过,这种谈话却有助于我们先期演习一番,找到和厘清需要解决的问题以及对随后找到的问题答案进行检验、核实和评判。柏拉图就是在这一意义上撰写出了他的对话录。由于上述的原因,柏拉图学派分流出第二和第三个学院派别,后来者所持有的怀疑态度也[286]越发有增无减。对话文字作为传达哲学观点的一种形式只有在被讨论的话题可以有两个或者两个以上完全不同、甚至彼此相反的意见时,才是恰当适宜的。对于这些不同讨论意见的判断应交由读者自己完成;或者,这些不同的观点综合起来能够帮助读者对所讨论的话题获得补充和完整的理解。在着眼于让读者得出自己判断的对话形式里,应有对反对意见的反驳;不同的观点必须表达得透彻、清晰,达到了真正的戏剧化——两种声音确实是在进行着对话。如果没有诸如此类的目的,那这种对话就只是耍贫嘴闲聊而已——通常都是这样的情形。
讨论和比较别人所说过的东西不会特别帮助我们获得对事物的洞见,也不会怎样丰富我们的知识,因为这样做始终就像把水从一个容器注入另一个容器而已。只有通过自己对事物的思考才能真正充实我们对事物的洞见和知识,因为只有事物才是永远近在眼前、随时为我们提供认识的活源泉。所以,看到那些一心一意要做哲学家的人总是一意孤行地走在第一条道上,总是纠缠于某某人所说过的这样或者那样的话,某某人的意思到底是这样还是那样,而对第二条途径却似乎一无所知——这确实让人百思不得其解。这种人也就好比一次次重复把旧瓶子倒转过来,生怕遗漏掉最后的一滴水,而对自己脚下潺潺流过的活水却无动于衷、视而不见。这最清楚不过地暴露出这种人的无能,这也告诉我们他们那貌似深刻、独创和煞有其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287]
那些希望通过熟读哲学史成为哲学家的人,其实应该从其阅读的哲学史中了解到:哲学家就像文学家一样,只能是天生的,并且,前者比后者更加稀有。
对哲学的奇怪和糟糕的定义就是:哲学是一门由纯粹的概念组成的学问。甚至康德也作出了这一定义。其实,我们所拥有的概念不是别的,而是我们贮存从直观认识那里借来、乞求得到的东西的器具;而直观认识是我们一切深刻认识的真正和永不枯竭的源泉。所以,真正哲学的生成不可能依靠编织纯粹、抽象的概念,而只能以我们对外在和内在世界的观察和经验为基础。要在哲学里做出真正成就不可能只是通过试图组合概念,就像人们经常做的那样。我们当代的诡辩主义者,如费希特[2]、谢林[3]之流,就尤其习以为常地玩弄这一手法,而黑格尔则在玩弄这一手法方面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施莱尔马赫[4]则是在道德理论上运用这一手法的佼佼者。哲学一如艺术和文学,其源泉是我们对这一世界的直观把握。再者,人们无论怎样抬头不看地上,有心有脑的他们也不可能在世事发展中保持冷血,始终不曾投入行动和感受到完全、彻底的震撼。哲学不是一道算术[288]题,相反,就像伏维纳古[5]所正确无误说过的:“伟大的思想来自我们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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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狡黠和机警或许使人具备一个怀疑论者的能力,但却无法造就一个哲学家。不过,哲学里的怀疑论就好比国会中的反对派,两者同样是有益和必需的。怀疑论的产生在于哲学无法像诸如数学那样使人对一切都清楚明了,情形就跟人无法像动物那样依据本能直觉行事一样。而动物的本能直觉就和数学一样,同是先验确实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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