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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老古董!你父亲倒是个少有的好人,他读那些诗篇全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农事也未必内行,但有副好心肠。”
“我的父亲可是个金不换。”
“你没看出他有点儿胆怯吗?”
阿尔卡季摇摇头,好象在说他自己不胆怯。
“真妙,”巴扎罗夫继续说道,“两个老浪漫派!在他们的身上,想象与现实脱离到了……失去平衡的程度。不过,再见吧!我房间里有英国式的盥洗盆,可房门没法关牢,然而话说回来,英国式盥洗盆还是应该表扬的,因为它代表文明进步。”
巴扎罗夫走了。阿尔卡季心中充满了快乐:能在自己的家里美美地睡上一觉!床是熟悉的,被子是由爱抚过他的乳妈缝制的,那是双慈祥的、从不知疲倦的手。阿尔卡季想起叶戈罗芙娜,不由叹了口气,祝愿她在天之灵平安无恙……
但他不为自己祈祷。
无论是他还是巴扎罗夫,都很快睡熟了。但家中还有人迟迟没睡。儿子的归来,使得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异常地激动,他悄无声息躺在床上,让灯亮着,枕着一只手在想他的心事。而他的哥哥过了半夜还坐在书房里那只甘姆勃斯圈椅里对着还有微火的壁炉。帕维尔。彼得罗维奇没有脱衣服,只换了双没有后跟的红颜色中国拖鞋,手里捧一本最新一期的Calignani。但是,他的心思并不在上面,只是瞪着壁炉里忽隐忽现颤动着的火苗发呆……天知道他的思绪飞哪儿去了。
父与子(上)21但思绪并不单单在往昔中徘徊,因为那专注的、悒悒的面容并非单单沉湎于回忆者能拥有。在小小的后房里,大木箱上坐着一位年轻妇女。她穿了件暖背心,扎一块白色头巾。她就是费多西娅。她一会儿侧起耳朵倾听,一会儿打着盹儿,一会儿向开着的的门洞张望。通过门洞可看到里屋里的童床,也能听到小孩儿的均匀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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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第二天巴扎罗夫起床比谁都早,起罢床他便上外面遛达。
“嘿,这地方并不算美,”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不由想道。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把土地划分给农民以后,不得已辟了一块四俄亩光秃秃的平地盖他的新宅院。他在这块地上建造了住房和农场办公用房,开辟了一个花园,用土锨挖了一个池塘和两口水井。不过新栽的小树没能长好,池塘积水稍稍还带有咸味,只有凉亭还算可爱,它由紫丁香和洋槐密密覆盖,因此有时在这凉亭里喝茶和吃饭。巴扎罗夫只用几分钟就踏遍了花园里的所有小径,去了牲口棚和马厩,找到两个家仆的孩子并且马上和他们说到了一块儿,同去离宅子一俄里开外的一个不太大的泥水塘里捕青蛙。
“您要青蛙干什么,老爷?”其中的一个孩子仰着头好奇地问他。
“让我来告诉你干什么,”巴扎罗夫回答。他有一种让下人信赖的特殊本领,虽然从不迁就他们,说话的口气也是懒懒的。“我把青蛙剖膛破肚,瞧瞧它里面是什么,因为我和你也是青蛙,只是用两条腿走路罢了,看过青蛙,我也就知道父与子(上)23咱们人体是怎么回事了。”
“知道了又干什么?”
“如果你得了病,治疗的时候就不致于弄错。”
“你是代(大)夫吗?”
“是呀。”
“小瓦夏,你听见了没有?老爷说我们也是青蛙,真有意思!”
“我怕害青蛙。”小瓦夏说。他是个七岁左右的男孩,一头亚麻似的淡白头发,穿件带铁扣儿的立领上装,光着双脚。
“有什么好怕的,难道它会咬人?”
“行啦,下水去吧,小哲学家们。”巴扎罗夫催促他们说。
就在这时,尼古拉。彼得罗维奇也已起床。他去找阿尔卡季,见阿尔卡季已经穿好衣服,于是父子俩一同来到有遮阳的敞廊上。靠栏杆放的桌子上插了一大束丁香花,茶炊已经烧沸噗噗地响着,正冒着蒸汽。走来一个小姑娘,就是昨天第一个跑上台阶迎接客人的小妞儿,细声细气地问道:“费多西娅。尼古拉耶芙娜身体不太舒服,不能来。她让我来问问,是老爷您亲自斟茶呢?还是派杜尼亚莎来伺候?”
“我自己来好了,我自己。”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忙不迭地回答。“你,阿尔卡季,是加鲜奶油还是加柠檬?”
“加鲜奶油。”阿尔卡季说。他沉默了会儿,带着询问的口气说:“爸爸。”
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有点不安地看了看儿子。
“你想说什么呢?”
阿尔卡季垂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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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谅我,爸爸,假如你认为我的问题不合时宜的话,”他说,“不过,对你昨天的坦率我也想以坦诚相报……你应该不会生我的气吧?……”
"说呀!“
“你给了我提问的勇气,费多……她是不是因为我在这儿才故意不出来倒茶的呢?”
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把头转向别处。
“可能是的,”他犹犹豫豫地回答道,“她认为……她觉得不好意思……”
阿尔卡季迅速地朝他父亲瞥了一眼。
“她根本没必要害羞。一方面,你知道我的想法(阿尔卡季说出这样的字眼时感到非常愉快),从另一方面来说,难道我还会对你的生活、你的习惯作哪怕一丝一毫的干涉吗?再说,我绝对相信你不会作出不恰当的抉择。不过既然你允许她和你同在一个屋檐下,那就证明她配得上你。儿子不可能充当质询父亲的法官,尤其是我,尤其是你这样的父亲,从来没有限制过我的自由。”
阿尔卡季开始说的时候声音不由自主有点儿颤抖,这是因为,他觉得虽然自己气度宽宏,但却是在向父亲说教。然而他的话真挚感人,越往下说,语调越坚定,越富成效。
“谢谢你,阿尔卡季,”尼古拉。彼得罗维奇低声答道。他又不停用手指抚摸他的眉毛和额头。“你的判断是正确的。当然,如果她不配……可这决不是我一时随心所欲。我不说你也明白,你在场,她不好意思露面,尤其是你到家后的第一天。”
父与子(上)25“那么我亲自去见她!”阿尔卡季以宽宏大度的热情说完这话,猛地站起身,“我去向她说清楚,完全没有必要在我面前感到腼腆不安。”
尼古拉。彼得罗维奇站起来阻拦道:“阿尔卡季,等一等……怎么可以……她那儿……我没有预先……”
但是阿尔卡季没听说完便从敞廊跑了。尼古拉。彼得罗维奇瞥了一眼他的背影,羞愧地坐下,他的心在怦怦跳动……
他是否在想,今后他们父子关系将会是一种奇特的关系;是否在想,如果对这事闭口不提,阿尔卡季将会更尊重他;他是不是在责备自己的软弱无能?——都很难说。各种感情都有,但仅仅属于感觉罢了,而且是模模糊糊的感觉。他的脸仍旧红红的,心仍在怦怦跳。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是阿尔卡季回来了。
“我们相互介绍过了,父亲!”他脸上一片喜色,流露的是亲切而友好表情。“费多西娅。尼古拉耶芙娜今天身子真的不太舒服,所以要晚些时候来。但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还有一个弟弟呢,你根本没有必要隐瞒这一点,如果我早知道,昨天就吻他了,而不是等到今天。”
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正想说点什么,正想张开双臂轻搂……可阿尔卡季已经搂住了他的脖子。
“怎么,又拥抱起来了?”从他们的身后传来帕维尔。彼得罗维奇的声音。
父子俩为他的出现而高兴。经常有这样的事:场面激动而且感人,但还是尽快完结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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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有什么好奇怪的?”尼古拉。彼得罗维奇笑着说,“我等阿尔卡季等得快有一百年了……昨儿回来后我还没有看够呢。”
“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帕维尔。彼得罗维奇说,“我甚至同意也亲他一下。”
阿尔卡季走到伯父跟前,面颊上又一次接触到了伯父香喷喷的胡子。帕维尔。彼得罗维奇在桌旁坐下。他穿了件英国式的晨服,戴着一顶极具特色的土耳其小帽。尖头小帽以及随便系上的领带都标志着乡村生活的闲散自由,然而硬撅橛的衬衫领(不是雪白的,而是条纹的,为了与晨服相衬)依然高雅地支撑着他那剃得干干净净的下巴。
“你的新朋友在哪儿?”他问阿尔卡季。
“他不在屋里。通常他早早起身就去外面,尽可不去管他,他不爱客套。”
“我看是的。”帕维尔从容地把面包抹上牛油。“他要在这里呆很久吗?”
“看情况而定。他是回去看望他父亲顺道来的。”
“他父亲住在什么地方?”
“也住在咱们省,距这儿八十俄里。他在那里有个不是很大的庄园,以前曾当过军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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