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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卡季。尼古拉伊奇,我不只是推崇他,同时为他而骄傲,我所渴求的是,有朝一日,在他的传记里写上一行字:”他的父亲是个普通的军医,但是早就预见儿子的前程并为此全身心栽培……‘“
老人的声音呜咽了。
阿尔卡季紧紧地握了握他的手。
父与子(下)157“您以为如何?”瓦西里。伊凡内奇沉默了会儿问,“他将来名扬天下,象您倍加推崇的那样,不是在医学界吧?”
“当然不是在医学界,虽然在这方面将成为出色的学者。”
“那么是在哪方面呢,阿尔卡季。尼古拉伊奇?”
“眼下还很难说,但他肯定名扬四海无疑。”
“他将名扬四海!”老人接着重复了一遍,随后陷入了沉思。
这时安菲苏什卡捧着一大盆马林果从他们身边走过,她说道:“阿琳娜。弗拉西耶芙娜吩咐下来,让我请老爷去用早茶。”
“那么有拌马林果的冷奶油吗?”
“有的,老爷。”
“瞧,冷奶油拌了的!别客气,阿尔卡季。尼古拉伊奇,高兴的话多拿点儿。叶夫根尼他怎么还没有回来?”
“我在这儿了,”从阿尔卡季房里传来巴扎罗夫的声音。
瓦西里。伊凡内奇赶紧回头看他。
“哎,你想拜访你的朋友,可惜你晚啦,amice,我们在此讨论了很久,现在去喝茶吧,你母亲已在叫唤了,同时要跟你商量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
“有一个农民,他患了伊克托尔……”
“就是说黄疸病?”
“对了,慢性黄疸,而且到今天也没治好,我开给了他百金花和金丝桃,还给了他苏打,叫他多吃胡萝卜。不过这都158父与子(下)
是安慰剂,要找个什么有效的药方才能根除。我相信,你虽然嘲笑医学,但还是能出个好主意的。我们以后再谈,现在暂且去喝茶吧。“
瓦西里。伊凡内奇从露椅上轻盈地站了起来,嘴里哼起《罗伯特》里的一段:法则,法则,我们自订法则,为了,为了,为了活得舒适!
“好一个乐天派!”巴扎罗夫嘀咕着离开了窗口。
到了晌午,天空里只有薄薄的一层白云,骄阳似火,一切都静悄悄的,唯有村中的公鸡寻衅似的你啼我鸣,还有在树顶的什么地方雏鹰在发着哀怜的声音。这些都让人陡然生出寂寞无奈,想打盹儿的怪异感觉。阿尔卡季和巴扎罗夫借一垛不太大的干草避阳,各抱一抱作响的、青色未褪的芳香干草铺在身下。巴扎罗夫说道:“那边的一株山杨树不由让我想起了童年,它长在坑洼边际,而坑洼是拆除砖棚时留下的。那时我认为坑洼和那山杨树有一种特殊的魅力,在它身边我从来都不感到寂寞。那时我还不明白,我所以不感到孤单是因为我人还小。现在我长成大人,魅力也就消失了。”
“你在这里住了多久?”阿尔卡季问道。
“连续两年左右,后来只不过间或来一下。我们家过的是流寓生活,辗转各个城市。”
“这宅子是早建的吗?”
“很早以前就建了,是我外祖父建的。”
“他,你的外祖父,是什么人?”
父与子(下)159“谁知道?大概是个准校,在苏沃洛夫部队里服过役,因此嘴上老挂着跨越阿尔卑斯山的事。也许是他吹牛,这种事谁也说不清楚。”
“哦,怪不得客厅里挂着苏沃洛夫的像。我倒很喜欢你们住的那种小宅子,灵巧又温暖,有种奇异的气息。”
“那是神灯油和草木樨的气味儿,”巴扎罗夫一面说一面打哈欠。“要说这迷人的小宅子里的苍蝇呀……呸!”
“请告诉我,巴扎罗夫,你的父母在”阿尔卡季静了一会儿,问,“你小的时候,将你管教得很严吗?”
“我父母是怎样的,你不都看见了吗?是些善良的人。”
“那么你爱不爱他们,叶夫根尼?”
“爱,阿尔卡季!”
“你知道吗,他们呀,是那么地爱你!”
巴扎罗夫不吭声。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他把手放在脑后,打破安静说。
“不知道,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我父母倒也活得悠然自得!父亲已六十多岁,一大把年纪了,可还在谈论‘安慰剂’,还在治病,与农民交往中讲究宽容、厚道,总之,自得自在。母亲也不错:整天忙吃的,吃得了打饱嗝,压根儿想不到别的。可我……”
“你又怎么了?”
“我想到,躺在这干草垛旁边……我所拥有的这一小块地方比起广大空间来是如此地窄小,而广大空间里不存在我,与我无关。我得以度过的时间在永恒中很渺小,我到不了永恒,永恒中无我。但在这宽阔天地之中,在这数学的一个点上,我160父与子(下)
的血液却在循环,头脑却在工作,却有所期盼……哎,想到哪去了!胡想到哪儿去了!“
“请允许我向你指出,你所说的对所有人同样适用……”
“你说的对,”巴扎罗夫接过话茬说,“我是想说我的双亲,他们成天碌碌无为而又不知他们自己的渺少,碌碌无为却并未使他们难受……但我……我只是感到寂寞和憎恨。”
“恨?为什么要恨呢?”
“为什么?这还要问为什么吗?别告诉我你忘了?”
“一切我都记得,但我仍认为你没有恨的理由。你不如意,这我同意,但是……”
“唉,你呀,阿尔卡季。尼古拉伊奇,就好像时髦青年那样对待爱情,咯、咯、咯地逗着小母鸡,当它走近跟前时你却撒腿就跑。我可不一样。不过,得啦,别谈那,既然与事无补,说也白说。”他翻身改成侧睡。“好哇,一只英勇的蚂蚁在拖一只半死不活的苍蝇。拖走它,小兄弟!别管那家伙至死的顽抗,你应该利用你作为动物就有不承认任何同情的权利,别像我们这样自己糟蹋自己的人!”
“别这样说,叶夫根尼。你什么时候自我摧毁了的?”
巴扎罗夫抬起头:“这是我唯一值得骄傲的,我既没有糟蹋自己,也没有让女人来糟蹋我,上帝保佑!当然,这件事我今后绝不再提。”
两个朋友静静地躺了好一阵子。
“是啊,”巴扎罗夫又说起话来,“人,说来也奇怪,如果从远处、从另外一角度看我们‘父辈’的闭塞生活,好像觉得没有什么不好的:他吃,他喝,他的行为既正确又合理也父与子(下)161没什么可非议的,可是我不,偏觉无聊,想跟别人去打交道,哪怕吵架也可以,就是想去打交道。”
“人应妥善安排生活,让生活的每一瞬间都富有意义,”阿尔卡季凝思着说。
“说得好!那怕这种生活意义是虚假的,但它是甜甜的,此时他甚至无意义的事也愿苟同……但碎的闲话……却叫人无法忍受。”
“无谓的闲话对不屑于理睬的人来说并不存在。”
“嗯……你不过用论旨相悖的方法来说一句老生常谈的套话。”
“什么?你把这说成什么呢?”
“就是这么回事:例如开卷有益这句话是老生常谈,如把它说成开卷无益,那也不过是倒了个个儿而已,听来好像新鲜,其实还是老生常谈。”
“那么真理究竟在哪一方面呢?”
“在哪?我的回答也就是你的问题:在哪?”
“今天你的心情有点儿忧郁,叶夫根尼。”
“真的吗?大概是被太阳晒懵了,也许是马林果吃得太多”。
“要这样的话,最好睡它一会儿,”阿尔卡季说。
“睡就睡,但是你别瞧着我。睡着的人表情、脸色都很难看。”
“别人怎么想,你不都是无所谓的吗?”
“我不知该怎样对你说才好。一个真正的人不应该理睬别人的议论。关于真正的人是没什么好议论的,或者听命于他,162父与子(下)
或者恨他。“
“奇怪!我对谁也不恨,”阿尔卡季想了想,回答说。
“但我恨许许多多的人。你柔弱,缺乏毅力,哪能恨得起来!……畏畏缩缩的连对自己也很少抱有希望……”
“那你呢?”阿尔卡季不客气地止住了他的话头,“你对自己抱有希望喽?你的自我评价很高喽?”
“等我遇上不屈从于我的人时我再改变自我看法好了,”
他一字一顿地说,“恨!举一个例子,你今天走过村长菲利浦他那干净整洁的、漂亮小屋的时候说,假如俄罗斯最后一个农民也能住上这样的小屋,那时俄罗斯就达到完善的地步了,而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促使它变为现实……但是我憎恨诸如菲利浦或叫西多尔这样的最后一个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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