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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姐还说了,要是好玩的话——”
“爱娣!”庆娣听妹妹又提起她,不由抬头喝止出声。对上妹妹央求的目光,立刻心又软下来,将想说的话吞回肚里。
姚景程一脸毫不掩饰的欣喜若狂,说:“沈庆娣,你也想去?”
庆娣迟疑地望了望妹妹,爱娣无声地开口喊了声姐,心头滑过一个无奈的叹息,她若有若无地对姚景程点了下头。
“行!行!我和我姜哥说,学费不收你们两个的。”
爱娣瞪大眼,“我以为能少收一半就不错了,还能全免啊?昨天那个教弹吉他的就是你姜哥是不是?全名叫什么?”
姚景程忙不迭保证,“说不收就不收,我打声招呼就得了。你要是叫我声那啥,我还送把吉他给你。”
庆娣想到他话里的意思,心里嗔怒,把脸一板,沉声提醒妹妹,“要迟到了。”
爱娣边坐上后座,边对姚景程促狭地笑,说:“送吉他?指望你?有钱先把你这辆破自行车给换了,除了铃铛不响,其他都咣当响的。还没我姐高呢,想得倒是美。”说完又急吼吼地问,“姚景程,你那个姜哥叫什么?你还没和我说呢。”
“叫姜尚尧。先和你打声招呼,他和我姐感情好着呢,你见谁抛媚眼都行,别往我哥身上使,没用!”姚景程也骑上车,偷瞄了庆娣一眼,申辩说:“我妈说了,男人到二十三,个子还要往上冲一截。我迟早比你们高。”
庆娣不乐意多搭理他,自顾自蹬了脚踏。“庆娣……”身后姚景程的声音在呼啸的风里传出老远。
“谁许他叫我姐叫得这么亲热的?”爱娣代她不满。
他追上来与她们并骑,庆娣的半张脸藏在围巾里,看不太清她的表情。心中忐忑许久后,姚景程鼓起勇气问:“手还疼不疼?昨天我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开过头了,我不是存心欺负你。”
“啊?”爱娣在风里怒喝,“你昨天欺负我姐?”
“你们少说两句行吗?迟到了!”庆娣的话音被卷进风里,也不知他们两个是否听见。
姚景程既要注意前路,又要观察庆娣的表情。正是清早上班上学的高峰期,他一心二用之下,车头在车群中不停左右摇摆。庆娣皱着眉头想避开他S形的轨迹,还没来得及把前轮移向右边,只听得身后爱娣一句低咒,“叫你欺负我姐!”
接着一声刺耳的巨响,庆娣一个急刹站稳了回头,只见姚景程半边身子着地,一条腿挂在翻倒的自行车上,车轮兀自飞转着。身后尚有几个被他拖带一起摔倒的人,一面拍打裤子上的灰尘,一面“小兔崽子”地叫骂不休。
“沈爱娣!”姚景程被车压住没起来,半躺在地上一字一顿地鬼吼。
庆娣忍不住扑哧一笑,扶着车头的手掌似乎也没那么疼了。“小爱,又是你使坏。”
她习惯在对妹妹掩不住手足之情时叫爱娣的小名,爱娣领悟到姐姐的语气里赞许多于嗔怪,当下得意地扬扬眉,“不小心脚尖扫了他车杆一下。”说着情急地捅捅庆娣的腰,“姐,快点,他要追上来了。”
早自习方结束,庆娣的好友兼同院的邻居谭圆圆从前头跑来教室最后,一屁股坐在庆娣邻座的椅子上,神神秘秘地四处瞟了一圈,然后凑近庆娣。
“庆娣。”她喊了一声,立刻发现前排的姚景程脑袋后仰着,明显在偷听,抄起庆娣邻座的笔袋就往姚景程后脑上敲,“姚景程,我昨天感冒请假,你就趁我不在欺负人是不是?”
姚景程摸着后脑勺回过脸说:“我今天犯了什么冲,连着有人帮忙讨场子?”
“别以为你是一中一霸,姑奶奶不怕你。”谭圆圆接连拿笔袋敲他脑门,“课间休息你出去玩,偷听什么?我问庆娣拿月经纸你也想知道?”
姚景程猛然站起身,窘迫地骂骂咧咧道:“你……跟老娘们似的,受不了你。”说着踢开旁座的椅子走出去。
庆娣抿嘴微笑,等他离远了才问谭圆圆:“又有消息了?”
谭圆圆很是警惕地望望周遭,随即鬼鬼祟祟地由口袋里摸出一叠东西,由桌底递给庆娣说:“这次不光汇款单,还有一封信,你自己看。我去门口买早餐,早上起晚了还没吃呢,饿死我了。”
庆娣点点头,不待谭圆圆站起来,已经急不可待地将手上的物什拆开。谭圆圆很细心,外皮拿粉红色的信纸裹住,里面是一张汇款单和一封信。
她仔细看了看汇款单上的数额,心底泛起一阵满足的快慰,确认无误后夹进自己的书里,然后开始看信。
信是杂志社一位编辑寄来的。
她自初三第一次尝试向一间少年杂志社投稿开始便一发不可收,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有被退稿也有被采用的,无论怎样,这是她珍贵的隐秘,不可向他人道的小快乐,除了拜托谭圆圆帮她做收转外,无人知晓。
上一次投稿时,适逢家里又起争闹。夜半仍听见隔壁屋她爸暴跳如雷的吼叫和她妈嘤嘤的抽噎,她悄悄爬起来,开灯写字。
她时常设想世间有位大智慧的最高存在,她可以将她的烦恼、怨忧、无人能解答的关于她存在的意义、她的期待和不自量力的梦想一一向对方倾诉。她不强求谁能给予最终的答案,她只需要想象有个人笑意温煦,耐心地听她喋喋不休便已足够。
如她十三岁初逢且再无交错的那个人一般。
那晚她和平常一样,奋笔疾书,通篇是自我与自我的辩驳。第二日去邮局寄稿时,一时冲动,连那份一并寄了出去。
能收到编辑周姐姐的回信令庆娣很是意外。
信中先是赞赏,继而是安慰的话,最后鼓励她不要想太多,当学生的责任是把功课学好。信的结尾用了纪伯伦的话回答她信里“什么是快乐”的提问:你的快乐,就是你的去了面具的悲哀;连你那涌溢欢乐的井泉,也常是充满了你的眼泪。悲哀的创痕在你身上刻得越深,你越能容受更多的快乐……
庆娣一字一字默默读完后在心里说了句:谢谢你。
“情书?”姚景程的脑袋突然出现在她眼前,“我就知道谭圆圆鬼鬼祟祟的没做什么好事。谁写的?拿出来我帮你鉴定!”
“不是情书,别嚷嚷。”见姚景程嬉笑着探手欲抢,庆娣别过身用胳膊拦阻,手忙脚乱地将信纸收回课桌下藏起来,黑了脸说,“嚷嚷什么?什么情书?你哪只眼看见了?”
姚景程眼睛盯牢她好一会儿不说话,似乎在分辨她话里真假。上课铃适时地响起,庆娣笑也不笑,僵着脸提醒他,“上课了,你坐回去。”
他咬咬牙,“行,沈庆娣,别给我发现那小子是谁。”
那封信庆娣不敢离身,揣在兜里足足一日,避开无数次姚景程的骚扰,一直到放学回家才长舒口气。
她妈还在厨房里忙活,难得地冲她笑了笑,说:“爱娣呢?明天冬至了,你舅他们上来,我今天买了好多东西,等会儿吃完饭帮我收拾收拾。哎哟,庆娣,你手上碰不得水,妈给忘了。”
“爱娣说有同学找,晚点回来。妈妈,我手没事。”事实上,爱娣把她送回家便又骑上车一溜烟跑了,说是去那家吉他班报个名,认个脸。
她中午就去了邮局领钱,进了小房间,在内衣口袋里翻出那张大票和零头,又把床单掀开,拖了个残旧的鞋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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