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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叔捧着茶壶,坐在厅中一张老旧的黄花梨太师椅上,斜斜倚着扶手,一直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这对兄弟与众不同的招呼与寒暄。一拳一肘间黑子兴起,头往门口一摆,问姜尚尧:“怎么样,出去搞一盘?”说着便要脱上衣。
“算了,天寒地冻的。”姜尚尧后退一步,单手扬起做个投降的姿势。“我多久没练过了?比不得你部队出来的,一身腱子肉。”自己兄弟面前,无所谓示弱与否。
黑子挑挑眉毛,跃跃欲试地还想着拿姜尚尧练练两年来学到的手段,只听他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黑子,这几天你干翻掉的人还少了?石头难得上家门一次,给我安静一会儿叙叙旧。”
姜尚尧久不闻自己小名,听德叔这一唤,心上一暖,想说话被黑子抢先一步,“行,晚点再和你比试。”
黑子握实拳头手臂扬起,他这两年间在部队里操练得更加壮硕,衣服下肌肉虬结。姜尚尧不受他恐吓,握紧拳头与黑子的在半空碰了一记,两人相视而笑。
“石头现在不逢年节就不来见你叔。说起来,不是你回家,今年还不知道他会不会上门。”德叔话是对黑子说的,脸却朝着姜尚尧的方向。话里带着打趣的意味,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一双眸子精光湛湛盯住姜尚尧,似乎有看透人心的力量。
姜尚尧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德叔对他前几次呼之不来暗藏三分恼怒。他敛了笑,在德叔身旁坐下来,恭敬说:“德叔,段上倒班不固定您知道,家里又是一堆女人没个顶梁柱。我要是礼数上缺了什么,德叔您见谅。”
德叔大拇指缓缓摩挲掌中的茶壶盖,保养得极好的面庞上因笑容绽开几缕细纹,边点头边说:“你这孩子心气高,打小我就知道。”
姜尚尧无奈,说:“我能有什么心气?德叔,不瞒您说,我这辈子也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了。”说着冲黑子笑笑,“这小子比我有出息,部队里再混个几年,比我有前途。”
“黑子?”德叔不置可否地挑挑眉。
黑子对自己叔叔的藐视也不以为意,拿手肘顶顶姜尚尧后腰,说:“老婆孩子热炕头?昨天去你家找你你不在,雁子招呼的我。她可是从你房里出来的,怎么,已经那个了?”
饶是姜尚尧自认老成,对上黑子促狭的眼光也不由得耳根发热。“你小子……想到哪去了?”
“两年不见,雁子可不一样啊,大姑娘了。抓紧点。”黑子嘿嘿笑,又说,“我怕我拐了你出来一天,她别等会儿又哭哭啼啼追上门问我要人。”
说笑时,就有人在门口咳了一声,跟随德叔多年的大徒弟光耀上前说:“德叔,安排好了。在山口会合,对方说马上出发。”
姜尚尧心中微微一动。昨天连续加班几天回家后,他才得知黑子早三天前已经到家,电话里约好了今天去闻山打猎。现在这一说,他才明白不仅只是他和黑子叙旧,原来德叔也要去,而且德叔似乎还有“公务”在身。
“德叔,那我就不打扰了,我……”
话没说完就被黑子挤对,“我说你现在怎么生分起来了?我叔忙他的,我们管自己玩。”
德叔边穿大衣边回头朝他们一笑。
“以前不都这样?”黑子不由分说将搭在沙发靠背上的羽绒服递给姜尚尧,“雁子那里我早打过招呼了,她男人我借一天还不成?”
闻山市因闻山而得名。山不高,但有黄河水千年滋养,山里物产丰富。春夏猎禽秋冬狩兽,是剽悍的闻山古辈的逸趣或贴补家用的渠道。不过这几年因为枪支管制,有资格端着猎枪进山的人没几个。
没到山口姜尚尧已经发现薄薄一层积雪的路上有几道乌黑的车辙,待走近了一看,果然已有两部越野车没熄火停在山路一侧。
看见他们两部车行至眼前,对方仍没有人下车,一直在和姜尚尧闲聊着军旅生活的黑子有些不乐意,拖长了声音喊了声:“叔——”
德叔脸上波澜不兴,微微昂着头说了句:“于胖子这几年做矿做得风生水起,也学会端架子了。”
其他人听得德叔话里隐隐有些不满,一时间没人搭腔,只有黑子打破沉默发狠说:“就算他能把济西的矿都挖穿到美国去,那也要看咱家给不给他运。”这一说,前座两个兄弟顿时乐不可支,连姜尚尧也附和一笑。
德叔这些年停了一些小打小闹的生意,只专注于运输一项,倒也赚得盆满钵满。闻山的运输业早些年有些百花齐放的势头,后来被德叔明里暗里地整合到只有寥寥四五家。可这两年德叔突然停了手,似乎有点放任自流的意味。黑子和德叔一干手下原本期待的一家独大,通吃四方扑了个空,或暗地里摩拳擦掌,或腹诽德叔是不是年纪大了,没有了当年的火性,但畏于德叔积威,没人敢提起这个话题。就连黑子偶尔提起,都会被德叔拿眼神扫过,轻飘飘说一句“黄毛小子,看不清楚形势”。
这次也是一样。
德叔扫了黑子一眼,黑子立刻噤声。
双方僵持不过一分钟,对方车门打开,率先跳下一个胖子。
这边黑子和姜尚尧也相继下了车,让了德叔下来。
那胖子数九寒天里连大衣也没穿,脑门锃亮,圆头大肚倒像是庙里的弥勒菩萨,笑起来五官挤成一团。
德叔和他握手寒暄,又指了指黑子介绍了一番,双方人马这才从后座拿齐了东西往山上而去。
闻山地势不高,只占个广字,连绵数十里都是国家林场,山里物产丰富。雪豹早已绝迹,可还有白麂子偶尔得一见,至于其他的孢子、黄猄、野兔、老山鹰,数不胜数。
一行十多人拎着双筒猎枪和霰弹枪,踏着及脚踝的雪往林子里面走,姜尚尧看德叔和那个胖子缓缓行走在队伍中间,不时脑袋凑一起低声说些什么,心里明白德叔志不在打猎,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避人耳目,所以才会选择在这个时节进山。他身为局外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此行对他来说不过是玩而已。于是姜尚尧故意落在队伍的尾端,和黑子闲聊起这两年跟车时的见闻趣事。
山里静悄悄的,偶有山鹰长长的鸣叫划过空旷的天际。
挂在树枝上的积雪扑簌簌地在他们走过时落下肩头,德叔和于胖子的谈兴很浓,只是放了几发,等徒弟们去拾捡猎物时两人又收了枪继续话题。
到了午后,德叔看看猎物颇丰,满脸笑容,“下山,到林场吃饭。”又拍拍于胖子后背,两人亲热如多年兄弟,“我徒弟的亲戚在林场干活,叫他们拾掇拾掇,焖上一锅香的,咱哥俩好好喝几盅。”
落在后面的黑子嘿嘿直乐,低声说:“这事成了。”
姜尚尧沉默。
只听身边的黑子边走边咬牙,“你说我叔当初干吗踢我进部队?我跟着他又不是没活路。”
姜尚尧想了想,“德叔不一直说你太粗了吗?磨磨你,磨精细点。”
黑子早知是这个答案,他不过是抱怨一下而已,走了两步自言自语:“你说将来这几年闻山腥风血雨的,我错过了不是太憋屈了?”
姜尚尧一怔,打趣说:“你武侠小说看多了,还以为跟德叔那辈一样,拿把三棱刮刀碓掉两个就能扬名立万?”
黑子不满地说:“别以为就你和我叔是靠脑子吃饭,我啥不懂?这年头还能看拳头是谁家硬?那是傻逼!靠的是啥你知道不?钱!前天两个兄弟就打个架,花了这么多才保出来,论人头,五千一个!”他做个手势,说着吐了一口吐沫到旁边满是积雪的荆棘丛里,骂道,“娘的,打架都打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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