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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考虑问题一切由实际作基础。但是,作为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姚雁岚审视自己和姜尚尧的关系,角度全出于爱情。自从呱呱落地就认识他,用过他的奶瓶,穿过他的旧衣,他的体味熟悉得如同自己。现实虽然有一天将躲不过居家度日的艰辛,但两人深厚的感情足以撑过房子小、薪水少的困境,一天天好起来。
可任何人面对转机,又怎能不欢喜?当妈妈说姜家在筹钱买福利房时,姚雁岚也雀跃不已,趴在窗口上张望工地许久。她妈欣慰过后眉头深锁,“咱们家也帮不上什么忙,说到底你和尧尧已经定下来,将来你嫁过去,这房子也有你一份。不是为了你们两个,你姜姨也不会这么着急,急得满嘴生火泡。唉,要是你爸爸在就好了,他是有本事的人,他要是在的话……”
姚雁岚拎起书包,她妈没注意她已经走到门口,更没听见那句“妈妈,我去学校了”。嘴里仍在念叨当年往事,那个男人的种种好。
对于永远沉溺在过去的妈妈,姚雁岚深感无奈。这个家已经到了这地步,妈妈总不肯面对现实,认定异乡那个男人是因为过得不好,又太过骄傲,所以情愿流落在外也不愿归家。妈妈自言自语时最常说的一句话是:“你回来吧,没赚到钱没关系,一家人齐齐整整的就好。”
在姚雁岚的记忆里,爸爸在家时确实算得上好爸爸。大大咧咧的,总会大着嗓门笑,也会抱她和弟弟,回家还偶尔会给他们带些不值钱的小礼物。只是没多久就会嫌妈妈啰唆弟弟吵闹,不耐烦地收拾行李又回深圳做他号称的那些大生意。
姚雁岚想或者他只是对家庭缺乏足够的责任感,对自由太过向往,也可能他对这个家早已厌倦,又重新建立了新家也不一定。而妈妈选择只记住那个男人的好,大概唯有如此自欺欺人,才能在漫长的等待里存有一线活下去的念想。
白桦树下的姚雁岚遥望校门,才放下家里的烦恼,这一刻又是一阵忧虑和焦躁。
闻山一中门口大喇喇停着一辆小跑车,车里伸出一只手臂,掸掉手中的香烟灰,又收了回去。
一九九九年的闻山小城,日系的跑车足以吸引半城人眼光,更何况这炫目张扬的红色,挡住一半铁闸门。
姚雁岚下意识地往树后缩了缩,张皇四顾,周遭一个认识的同学也没有。她又急又怕,急的是弟弟景程中午不回家四处游荡,有事的时候总找不见人;怕的是那人的纠缠和不依不饶。
他不知从哪里打听到她的学校,第一次出现在校门口堵住她去路的时候,他赞她长得好看,又说在闻山活了二十几年,怎么就没见过她。
明明是赞美,说话的人也是无比正经认真的表情,可就是让姚雁岚想起当街调戏这四个字。想起吃夜宵那晚,他凶恶粗鲁的朋友打过景程一巴掌,姚雁岚顿时有些心惊肉跳。
当时她假作对方认错人,避开两步。魏怀源伸了下手又缩回去,似乎想捉住她的意思,更让她讨厌且惊惶。
她说你认错人了吧,对方好笑地说认错爹妈也不会认错她。
她无语。
而后魏怀源说带她去吃饭,她摇头说不去,对方接着说送她回家。那时正是放学时分,姚雁岚在门口被他纠缠已久,好不容易瞅见窃窃私语的同学里有个认识的,她冲过去亲热地揽住那位女同学的胳膊,这才就此摆脱。
姚雁岚本以为只是个小插曲,在她拒绝后对方会知难而退。而后的发展出乎意料,魏怀源三不五时地出现,问她什么时候放学,而放学的时候又问她要不要去新开的哪家饭庄酒店吃饭。她拒绝后他也不生气,说了拜拜就驾着那辆改装过的小跑车轰隆隆地离开。
虽然对方不像第一次那样再有鲁莽之举,可姚雁岚仍旧怕得要死。她被保护得太好,家人关爱有加,弟弟凡事都让着她,而姜尚尧更不用说。就连粗豪的黑子哥,每回也只是不小心惹到她哭而已,那些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她怕的是魏怀源凶神恶煞般的朋友,看电影那晚景程和那个混子差点打了起来,那个混子凶狠暴虐的样子她想想就脚软。她怕惹了他们这些人,一个应对不好,拖累弟弟被打,或者害姜尚尧为她出头后出事。
所以她能躲就躲。
闻山一中中午不开大铁门,只开门侧一个小的。魏怀源坐在门口的车里,学生们鱼贯进出,姚雁岚明白自己不可能躲开他的眼睛。此时即将上课,回校的人越发稀少,她机会更加渺茫。
上课铃响起的同时,车里扔了个烟头出来,接着是改装过的发动机的轰鸣。感谢上帝,又躲过去一次。姚雁岚蹲得双脚麻木,站起来扶着白桦树,等那一线红色从大街上飞速闪过,这才现出身形。
她以为再一次成功逃脱纠缠,正在暗自庆幸,没想到还差一步将踏进校门时,手臂被一只手由背后拖住。
果然是魏怀源,他得逞后肆无忌惮地笑,“就知道你躲着我,在后视镜里看见了。”
姚雁岚一甩胳膊没甩开,听见上课铃袅袅的尾音,感觉到周围几个同学好奇揣测的眼光,当下惊慌失色,只知道重复,“我要上课了。”
魏怀源也不放手,看着她小脸惨白,黑漆漆的眼珠子灵动而惶然地四下搜寻,似乎期待着有谁突然现身,拯救她于水火,心底不禁生出几分捕猎的乐趣来。
“我知道你要上课,我也没拦着。”
姚雁岚强抑满心的怯惧和委屈,反驳说:“那你放手啊。”
“哦,”魏怀源乍悟的样子,松开手自问自答,“放学几点?六点?我等你。”
姚雁岚才松了口气,立刻又憋回去。“你——你别太过分了。我不认识你,还有,我告诉你,我和庆娣是好朋友。”
这样一说非但吓不住魏怀源,反而逗得他奸笑不休,“那不更好?亲上加亲。”
姚雁岚理解不了这种人惯有的戏谑,只觉得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羞辱感,压制住怯意,鼓励她转头往校门冲。
魏怀源犹自在身后喊着:“话还没说完,晚上吃饭,这回可别躲我了,我耐心可不多——”
魏怀源话音一顿,因为他也看见了姚雁岚看见的人。
沈庆娣寒着脸站在校门的柱子底下,冷眼凝睇不知多久了。
对于这个表妹,魏怀源总拿不准该怎么与之相处。爱娣可以言语上调戏一下,送些小礼物哄她开心,享受几分被崇拜被需要的快感,庆娣不同。她惯来客气,老实听话,但似乎总是在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这让魏怀源既恼火又浑身不自在。
而姚雁岚发现庆娣的旁观,特别是那样冷然的旁观,立刻有一种更强烈的羞耻感席卷而至,随之而来的还有深深的委屈。她来不及细究何以会在庆娣面前产生想辩解的冲动,第一时间选择逃回自己的课室。
她离开后魏怀源故作潇洒地扬扬眉,对庆娣笑笑说:“你同学——很有意思,很可爱。”
“怀源哥,过年时姑妈好像说今年你要办喜事了。”
魏怀源目光闪烁,“没定下来什么都有可能。”只见面前这个表妹又是那般定定地看着他,充满审判的意味,他立即不自在起来,接着说,“走了,我下午还有事。”
冷冷地瞅着他,直到魏怀源行过对面马路消失不见,庆娣紧绷的表情才柔和下来,心中叹惋:姚雁岚不是那种功利的女孩,而表哥不是东西众所周知,为什么她会像抓奸一般被激怒了?她又何来资格替姜大哥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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