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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尚尧蓦地抬头,庆娣为他的凶戾所震慑,一时说不下去。
“聂二?”他嗓音嘶哑。
庆娣点点头,补充说:“还有我表哥。”良心的拷责与鞭笞在心头压了三年,她从不敢想有一日姜大哥追究雁岚的死因时,她该如何面对。可此时此刻,脱口而出后,只觉万事可休。“我知道说对不起没有意义,可雁岚也是我的朋友,我是真觉得对不起她……”
姜尚尧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话筒置于一边,脸埋进臂弯里去。
监管的狱警看看座钟,提醒说:“到时间了。”
庆娣看一眼不作任何反应的姜尚尧,又以眼光哀求。那狱警退回去,指指手腕的表,暗示他们快些。
“姜大哥。”
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感,越久远便越深沉?又是如何悲哀的一种爱,旁观爱的人为他的心爱之人肝肠寸断?庆娣手指缓缓划弄玻璃,宛如缓缓安抚着他一般。她如此难过,是为了他还是为了她,还是自己?庆娣有些恍惚。
“姜大哥……”她走时说,“一定要保重。”
他郑重地点头,“以后别再来了。”他说。不顾庆娣盈眶而落的泪,最后看了她一眼,姜尚尧转头走出铁门。那一眼里,没有悲伤,那是一种凌驾于悲伤之上的绝望,冷硬得足以玉石俱焚的绝望。
庆娣踏出监狱铁门,深吸了口冷冽而清新的空气,苦苦忍住不回首。叶之凋零,雪之将尽,人之离散聚合……在此刻的她眼中,这苍茫世间沉沉浮浮,何有生之喜?何有逝之悲?
但随即,一股强悍的意志力从心底涌动而发。人生况味,便是要尝尽甘苦才不枉走这一遭。她心无挂碍,唯有一片赤诚。如果连这片赤诚也舍了,那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分?
她沈庆娣粗糙的人生容不得半点精致的自怜与哀婉。庆娣回眸看向监狱,姜大哥,我会再来看你。
安置好一切,上了半个月的课,步入正轨后,庆娣第二次来到冶家山监狱。
可是姜尚尧不愿见她。
既在意料之中,又难免有些许失望,庆娣出了大门安慰自己,谁会在心中恨意难平时见仇人的妹妹做博爱无疆状?
她走过马路对面等车,没料到竟撞上避之不及的人。冶家山监狱所处环境偏僻而空旷,此时除了打招呼别无他法,庆娣只能笑着迎上去,“姜阿姨。”
姜凤英看见她很是错愕,点点头,想问什么终是忍住了。
庆娣也不解释,并排站着,假作打量其他来监狱探视亲友的人们,揣想他们的故事。那些人神情各异,有喜悦的,也有感怀的,每个表情背后应该都各有文章。
她打量人,姜凤英打量她,问道:“来看尧尧?”
庆娣回过头来,“他不愿见我。”
姜凤英了解地点点头,“他今天看起来不太好,我问他什么也不说。”她揉揉太阳穴,很是无奈,“这几年像变了个人,越来越寡言少语,我讲十分钟未必能换到他一句完整的话。”
庆娣凝视脚尖,默想了一会儿,说:“在这种地方,任有多少情感也被压抑禁锢了。”
姜凤英深有同感,却没答一个字。
两人静静等车,许久后庆娣才听见姜阿姨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姜凤英迟疑地说:“阿姨不知道以前说的话有没有伤害到你,有的话阿姨给你赔不是了。庆娣,我还是想说,别来了。过去的事情不论谁是罪魁祸首,我们不会再去深究,以后平静安宁地过下去才是最好的方式。”
对姜阿姨的话,庆娣在之前已经做了心理准备,可真听入耳,依旧刺心。她想做人为什么这么难呢?面对生活里种种不如意,爱娣是曲意求全,她是克制忍耐,而姜阿姨是筑篱自守。虽则方式各有不同,可内中委屈却是一致的。
她又想起上次离别时姜大哥那一眼,似是抛舍了什么似的决绝。庆娣由衷地叹息,问道:“阿姨,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姜大哥另有想法呢?”
姜凤英闻言一愣,稍稍有些变色。
庆娣掩饰地笑笑,解释说:“我也不太了解姜大哥,只是胡乱猜测。哦,像是回闻山的车。”
姜凤英想问她话里含义,远眺一眼来路,忍住了。临上车前她欠身向庆娣,近乎哀求地说:“庆娣,尧尧他怎么想是另外一回事。姜阿姨请你别再来打扰他了。”
庆娣定定与之对视,平静地说:“姜阿姨,我没法答应你。”
再一次的探监,庆娣特意中午才到。
她以为会又一次地被拒于门外,不料却被带进了接待室。
她不理姜尚尧心情如何,进门就将手中的塑料袋交给狱警,这才坐下来说:“外面买的不给送,这些是监狱小卖部里卖的,真贵!好了,无论你心里怎么想,看在我花了这么多钱的分上,你听我把话说完。”
她顿一顿,见姜尚尧镇静泰然的表情因她难得的泼辣而冰裂,露出一丝诧异与好奇,庆娣心里欢呼一声,继续维持脸上的僵硬,将旋绕在心中几百遍的话掷地有声地说出来:“我觉得,你欠我一个道歉。我不矫饰我的道德,我也能理解你的愤怒和怨怼,但我觉得,你将愤怒波及我,有失公平。姜大哥,你不是偏狭的人,如果你因为我表哥的所作所为而迁怒于我,拒绝我的善意,我会很失望。”
说到失望时,庆娣确实感到挫败。她知道人是会变的,特别是经历过那些事情之后。她无法强求如今的他仍能保持豁达坦荡的品质,她仅仅只是做些努力。上次临别,他那种决绝的眼神实在令她心生寒意。
她语气轻缓,有些顾惜,有些缅怀,“你是多好的人啊,为我唱歌,听我说那些不着边际的梦想……我真不是为了谁赎罪,我只是单纯地想对你好而已。”
姜尚尧凝视她雾气氤氲的眼睛,再见她之前鼓起的勇气在道出心意后,狼狈地被沮丧吞噬,恹恹地垂下头去,他空洞的心似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填补,一种陌生而复杂的情绪在胸臆间横冲直撞。
他攥紧手中的话筒,说:“对不起。”
庆娣猛地抬起脸,确认了他的认真。她平凡的脸因笑意而焕发出一种夺人的光彩,细长的眼睛里波光熠熠。
姜尚尧想到他上山前,她为他四处奔走求救;想到她陪着他母亲,陪着雁岚,默默地支撑着她们将倾的意志;想到她求严律师,冒着风险把雁岚送来与他一会,他郑重地说:“对不起。”
庆娣放下掩住半边笑容的手,带着一丝庆幸低声说:“其实我没看错的,是不是?就算这样了,你还是个好人,还是以前中正平和的你。”
姜尚尧苦笑。
他唇角的苦涩看进庆娣眼里,她在心中讥嘲了自己一声幼稚!人心不可能剥离世情,即使是姜大哥。
“我能不能把你的道歉,当做是以后不再拒绝我来看你了?既然这样,你又不让我给你写信,那我来找你聊天吧。”庆娣俨如未见他的再度苦笑,兴致高昂地说,“我还没告诉过你我第一天上课是什么样子。在学校的时候,老师们讲儿童心理,真正懂了还是靠这段实习的日子。孩子们是天底下最通透的人,他们直达人心的敏锐你没法想象。我上课的第一天……”
自此之后,庆娣每逢接待日就来探监,而姜尚尧也从未拒绝。大约百分之九十五的时间是她在说话,而他则从最开始无奈地聆听,渐渐地可以从表情上窥得一丝兴趣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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