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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忙揭开了帐子,挑灯而问:“王爷?”
齐奢的影映在地面上,镶着点儿透窗的月光,显得极其的寒凉。“我突然记起来还有桩急事儿要处理,你睡你的吧,甭起来了。”
像任何一个军人那样麻利、迅速,他走了。
瑞芝重扶詹氏登床,不满地掀了掀嘴唇,“说什么‘有急事儿’,八成还是回什刹海北府去了。从去年王爷叫人悄悄地整修北府,奴婢就知道肯定是为接那姓段的回来。娘娘您瞧,只要那耗子精一回来,王爷就——”瑞芝眼一抬,撞见了詹氏的眼,即刻怯怯地闭上嘴。
整三更之时,齐奢出现在了青田的眼前。她正抱着本字帖倚坐在床里,手指微动,仿佛饱蘸着深夜,往空中写着些看不见的寂寥。
当她发觉脚步响,字帖直接从指间滑落,“谁?!”然而只一霎后,满目的恐惧与惊讶便只留下了后者,“你不说不回来了?”
齐奢走近来,从床头烛台的烛钎上拔下一支烧得正好的红蜡,用它又一一引燃了几支新烛,“担心你一个人害怕。”
青田的素颜随之一分分亮起,皮质细薄。“满屋子都是人,莺枝她们就在外头呢,我有什么好怕的?”她捡起掉落在被面上的字帖,无谓地扑一扑。
齐奢将字帖从她手里抽出来撂在一边,“不怕?听见我进来,唬得书都掉了。”
“我觉着是个男人的步子,你又说不回来,所以才吃了一惊而已。你做什么又跑回来?”
“答应每天回来陪你的。”
青田一本正经地乜他一眼,“你还答应送我两颗祖母绿呢。”
齐奢呵呵地乐了,“这不忙得没顾上嘛,明儿叫孙秀达给你送来,你个小财迷。”
她见他露出笑容,神情便也有所放松,含笑把两手一起叠在他手背上,“你还好吗?”
一丝厌倦蒙上了齐奢的脸,却依然微微地笑着,“好,为什么不好?”
似乎是思之再三,青田才黯然一叹:“说来说去,全要怪我。”
他翻过了手掌,把她的两手捏进了掌心,“我就知道你准得这么想。”
“在扬州我就同你说,你待我太好,我集宠于一身,亦是集怨于一身。你府中那么多姬妾,想是个个都怨恨我,也一样会怨恨你。年轻女子常年积怨,久旷于室,红杏出墙也就在所难免,所以究其根底,可不是我害的?”
“我最烦这种论调,从古至今但凡男人有什么错处,小到家变、大到亡国,全推到女人头上去。吴国覆灭无关乎西施,唐朝衰败也怨不得杨贵妃,当初又没谁拿刀架在那些国君的脖子上逼着他们沉溺声色!如今也没人逼着我对你一心不二,是我自个乐意,引出什么事儿都是我自个的事儿,同你扯不上干系。”
“怎么扯不上?你从前在府里头不也多有宠爱、一视同仁?已故的寿妃、死掉的萃意,还有今儿这位顺妃娘娘,不都是?后来把她们冷落一旁,无非是为照顾我的心情罢了。”
“那照你的意思,是叫爷把府里头几十个,从继妃、侧妃、世妃,再到王嫔、姬人,每天一个轮过去,轮到最后再上你这儿?天下为公,皆大欢喜?”
青田低着眼笑一笑,“我也不知该怎么样。你若处处留情,我心里断然不好受,可你若专情太过,惹出今天这样的事来,你心里又不好受,那我倒宁可不好受的是我。”
“没什么不好受的。”齐奢卷动了一下嘴角,豁达而笑,“如今在戴绿帽子这件事情上,爷很有资格说两句。那阵子不知你是被人算计,亲眼目睹你和旧情人在咱们俩的床上云雨荒唐,那份感觉我一辈子也忘不掉,简直就像是心被生生地扯出来,痛不欲生、万念俱灰。而今日的顺妃,怎么说好呢?充其量,也就是觉得自个的饭里叫人给吐了口唾沫,恶心得慌,只想赶紧从眼前丢开,就这样。”
第210章 集贤宾(18)
他乌黑的瞳仁左右滚动几下,似一对赌台上的黑玉骰,最终为眼前人而留驻,“我一向都是个非常清楚自己要什么,并愿为之付出多少代价的人,这一回也只有更令我觉出你在我心里的分量无人可及万一,我就更不可能为了那些无关紧要之人而使你伤感转侧。说到底,除了饥不择食之人,有谁会傻到为一口饭而委屈自个的心呢?”
青田一动不动地望了他半日,幽沉一叹:“你对她们真是……,可对我,真好,总是这样好。”
齐奢笑着,一手拢过她,“你等明儿瞧见那两颗祖母绿再同爷说好不好的话,爷眼里经过的好物件多了去了,就没见过绿得那么通透的。”
“绿的就好像爷头顶的帽子?”青田脸一歪,眼中尽显顽皮之色。
齐奢一下被堵在那里,气也不是、乐也不是,恨极了,一把就将其摁倒,直接跨上了身去,“段小囡你行啊,瞅爷不活活弄死你!”
青田“咯咯”地把他笑搡着,“怕你心里不受用,怄你一笑罢了。且别作弄我了,还有事儿问你呢。”
“有什么事儿,等爷这完事儿再说!”他两下就甩掉了鞋,踢得帐钩一声响,半面帐幕也便塌下来。
半遮半掩里,青田只半推半就着,“嗳、嗳,慢些,真有事儿要问你,三哥、三哥,你听我说,哎呦!疼,撞着了,手撞着了。”
齐奢立刻就停下了动作,满目紧张地翻起身来,“撞哪儿了?我瞧瞧,伤口有事没有?”
青田蜷起了上身,扯住他衣角发笑,“没撞着,骗你呢。”眼见对方作色欲扑,赶忙两手一挡,“哥哥,好哥哥,你先答我一件事儿,要不我心里老悬着。”
齐奢倒笑不笑地,抬手往她脸上拧一把,靠坐去床头,拱高一腿,将手搭去了膝头上,“査定奎这桩案子牵涉甚广,京中十家士族阀门倒有八家的女眷都和这戏子有染,大家都是要面子的人,张扬出去只有辱没门楣的,故此案子并没有公审,供状一出来,就把査定奎在松江就地处决了。蝶仙和他一起被捕,不过之前有我的交待,因此没受到牵连,席卷私逃的罪名也被一并压了下来,并不曾追究,只秘密解回了京城,到了有两天了,暂时看押在一名镇抚司番役的私宅里。”
青田趴在枕畔仰着脸愣愣地听完,扑扇了两下眼睫,“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什么?”
齐奢也不答,单下视着目光,把指尖插进她短发里理一理,“一会子天亮我叫人派车来接你,你亲自去瞧一眼吧。当面见着蝶仙说上话,你也就踏实了。
依旧笔直地凝了他一刻,青田就默默无言地把身子一拱,侧脸枕去他大腿上,似一只娇婉的猫。她想她就是他的猫,一只他从路边捡来的流浪猫。他以他皇族的高贵手指爱抚她,用世上最名贵的祖母绿来装点她,仿佛她白色毛皮上的瑕疵,那些只有野猫才会有的杂色和斑点,半分也不能使他嫌憎。
所有她不可切断的牵绊,所有随时提醒着她出身的人物与过往——她身上最坏的一切,他都全然悦纳。故而,青田是这么想给他她最好的。
她的发丝丝擦蹭着他的腿根,立即,青田就觉出了男人某处的变化。她爬出纤巧的指,攀过了衣物,捉住他。
齐奢没说一个字,低垂着眼睑俯视青田。有一刹他记起了顺妃的艳泪斑驳,还有其他许多的眼耳鼻舌身意,但一刹后他就统统忘记。他曾占有过无数清纯或淫邪的肉体,就像以嘴巴占有饭食,淡的、重的,寡而无味的、火辣刺激的……可再好吃,他也绝不想顿顿吃重样的。唯独这个人,和她在一起,他也在吃、在吞噬,可那是另一种,完完全全的另一种,如同一张皮囊吞噬属于它的灵魂——变成一体,直至死亡使我们分离。
齐奢闭起了双眼,青田正在把他一点点吃掉。在她嘴里、她甜蜜的舌尖,他被啜着、含着,糖一样融化。
14.
余下的半个夜,齐奢根本就不曾睡。他走后,青田抱着留有他余味的被衾黑甜一觉。
半醒时,梦又来了。这次的梦却古怪,似乎还是十几岁时,靠在乔运则的身边听他念诗,念着念着那声调陡一变。青田一个激灵,朦胧地睁开眼,才听清是鹦鹉飞卿在外头诗兴大发,还掺着莺枝和紫薇的声音,边笑边把鸟儿嘘着:“不许叫了,不许再叫,吵醒了娘娘。”
青田揉了揉眼睛,起身长唤:“莺枝——”
“嗳!”
漱洗梳妆后,用过饭,不几时就有车来接。北府的管家,孙秀达的那位外甥郑文,亲自送青田上了车,又向跟车的侍卫和丫鬟嘱托一番,车子便稳稳地上路。
过了东单牌楼不久,就插入了一个小胡同。胡同里极干净,也没什么人,只在一扇黑漆小门前守着四个婆子,一个打车帘,一个放踏凳,两个左右搀扶着青田下了车。
那打帘的婆子面相和善,先率余人向青田见了礼,接着就把她向门内引去,“娘娘这边来,您要见的人就在里头。”
青田一手搭着莺枝,转弯进了六扇绿色的侧墙门,经过倒厅小院,又入垂花门,门内有并排两所三开间两层的大四合屋子,东边的二楼传出几句时断时续的琵琶声。婆子在楼梯口站住,往上指了指,“就在上头了。”
青田听见乐声,心里头已是一阵急切,便向婆子点头一笑,“我自个上去就成,莺枝,你们也在这儿候着吧。”
楼上的三间房打通着,青田一推开门,琵琶声就停了。西头炕上的一个女子回过脸,细眼丰唇,粉腮挹秀,除了蝶仙还有哪个?
她往这里定目瞅了一刻,迎着光的眼睛里水色翻涌,却只放开了手里的琵琶,把嘴一歪,笑了。
青田见其身穿单罗夹纱的鲜亮衣裙,斜挽着宫髻,横挑一支单凤钗,不似受过折磨的样子,一颗心就放下七八分,两只眼酸酸热热的,倒也只把脚一跺,“你可真够给咱们争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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