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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谿词说》从1982年开始,到1986年为止,共写成论文三十九篇,1987年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灵谿词说》完成后,我写了一首绝句:
庄惠濠梁俞氏琴,人间难得是知音。潺一脉灵水,要共词心证古今。(《〈灵词说〉书成,口占一绝》)
自1981年春缪先生与我在草堂相遇之后,给我写了很多诗,充满了一种欣喜期望的心情。1981年我们相识不久,先生给我写的诗中写道“离合神光照眼新,婆娑冬树又生春。能从西哲探微旨,不与雕龙作后尘”。当我们约定共同撰写《灵谿词说》之后,先生又写诗给我“唐宋及五代,词兴四百年。微旨待探抉,相契写新编。天地本无穷,人生驹隙迁。精英苟有托,永世期能传”。先生对我的溢美之辞,我自然愧不敢承,但他在诗中对后学晚辈的奖勉,对诗词传统的关怀,所表现的胸襟和眼光,是一般人不能达到的。
缪先生1982年还给我写了一首题为《相逢行》的长篇歌行。全诗将近四百字,里边写了我的家世以及我在患难中不废读书写作的教学生涯,也写了先生与我相逢的欣喜,诗中写有这样的诗句:“草堂三月明春色,鹃花红艳松楠翠。早岁曾耽绝妙文,初逢竟似曾相识。论著精宏四五编,如游佳景入名山。最难所见多相合,宛似蓬莱有胜缘。灵光一接成孤往,庄惠相期非梦想。书生报国果何从,诗教绵绵传嗣响。凤凰凌风来九天,梧桐高耸龙门颠。百年身世千秋业,莫负相逢人海间。”先生对我的知赏与期望,使我既惭且感无已。
1992年10月,四川大学为缪钺先生举行九十华诞祝寿大会,我在温哥华没能亲自来参加,于是就为先生写了一首诗祝寿:
当时锦水记相逢,蒙许知音倾盖中。公赏端临比容甫,我惭无己慕南丰。词探十载灵境,人颂三千绛帐功。遥祝期颐今日寿,烟波万里意千重。(《贺缪彦威先生九旬初度》)
1994年12月,先生重病住院,当时我正在北京探亲,已经买好了机票,准备去看望先生。后来因为我得了重感冒,家里人都不让我去,我侄子便把机票给退了。我给先生家里打了电话,说好转年4月中旬回国时再去看望。没想到先生竟然在1月中旬去世,没能在先生生前见上一面,令我感愧不已。于是我写了三首诗悼念缪先生:
锦城又见杜鹃红,重到情怀百不同。依旧铮楼书室在,只今何处觅高风。
当时两度约重来,事阻偏教此愿乖。逝者难回悭一面,延陵徐墓有深哀。
曾蒙赏契拟端临,词境灵许共寻。每诵瑶琴流水句,寂寥从此断知音。(《缪彦威先生挽诗三首》)
四、我与赵朴老相交往之二三事
我与赵朴老本不相识。我只是在报刊上偶然读到过他的一些诗词,特别是“四人帮”倒台后,他写的一些自度曲我都看过。只知道他旧学修养很深,古典诗词造诣很高,但是一直没有见过面。1988年夏历5月,中华诗词学会正式成立,在北京召开大会,我被邀请以顾问的名义出席了会议,并且在会上做了简短的发言。发言后主持人介绍我与主席台上各位贵宾见面,其中一位就是赵朴老。因为当时一大堆人,我与赵朴老只是握握手,并没有机会讲话。虽然我因为终于得与赵朴老见面而感到高兴,但是并没有期望能与赵朴老有更进一步之交往。没想到过了几天以后,赵朴老竟然亲笔写了一封信,派人送到我在北京的老家察院胡同,约我两天以后到广济寺吃素斋。说来凡事都有个巧合:从时间上来说,那天正是我的生日;从地点上来说,四十四年前我曾在这里听过《妙法莲华经》。那是因为我在辅仁大学念书的时候,我的老师顾先生常常在课堂上讲到禅宗和佛经的一些话头,我觉得我也应该了解一下佛经,那时广济寺正在讲《妙法莲华经》,我曾经约了我从高中到大学都在一起读书的最熟悉的同学刘在昭到广济寺去听讲。此次见到赵朴老以后,我就告诉他,非常感谢今天邀请我来广济寺,这里是我当年听讲《妙法莲华经》的地方,而且恰巧今天还是我的生日。赵朴老听了也连说这是因缘,然后他就问我,当年听到《妙法莲华经》后,有什么所得吗?我回答赵朴老:那时我只不过是一个青年学生,对佛法既没有研究,对宗教也没有信仰,我去听讲,只不过因为我的老师顾羡季先生在讲授诗歌时,常常以禅理为喻说,引起了我对于佛法与禅理的好奇;还有就是因为我生于荷月,小名叫荷,所以对一切有关荷花或者莲花的名称和事物都感兴趣。至于听讲《妙法莲华经》所得,到现在还能记得的,只有“花开莲现、花落莲成”两句偈语,“花开莲现”是说成佛的种子在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有,“花落莲成”是说要当你把世上外表的繁华都撇掉了以后,方能成正果。赵朴老听了说,这两句就是佛法入门的真谛。当时在座的还有一位姓杨的青年,笃信佛法,赵朴老资助他不久就要去日本留学,他听到了赵朴老与我的谈话后,就给我们念了他自己写的两句诗偈“待到功成日,花开九品莲”。那天与赵朴老会面我感触很深,回来以后我就填写了一首小词,前边还写有一段小序,序与词是这样写的:
戊辰荷月初吉,赵朴初先生于广济寺以素斋折简相招。此地适为四十余年前嘉莹听讲《妙法莲华经》之地,而此日又适值贱辰初度之日。以兹巧合,枨触前尘,因赋此阕。
当年此刹,妙法初聆,有梦尘仍记。风铃微动,细听取、花落菩提真谛。相招一简,唤辽鹤、归来前地。回首处红衣凋尽,点检青房馀几。 因思叶叶生时,有多少田田,绰约临水。犹存翠盖,剩贮得、月夜一盘清泪。西风几度,已换了、微尘人世。忽闻道九品莲开,顿觉痴魂惊起。(《瑶华》)
过了几天,我就带着这首小词和我的几本以前出的书回访了赵朴老。这次见面,赵朴老告诉我,从1980年国内出版我的《迦陵论词丛稿》以来,已经读过我的好几本书。《迦陵论词丛稿》是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原来这本书的责任编辑陈邦炎先生就是赵朴老的夫人陈邦织女士的堂弟,陈邦炎先生早就把我的书送给他了。这也正是为什么赵朴老在与我见一面以后,就邀我到广济寺聚餐的主要原因。那天陈邦织夫人也一同在座,我们谈得很愉快。
又过了一些日子,赵朴老亲自来到我的老家察院胡同,因前次我送给他一首词《瑶华》,他这次则和了一首词送给我,而且亲自抄写成了一纸横幅:
光华照眼,慧业因缘,历多生能记。灵山未散,常在耳、妙法莲华真谛。十方严净,喜初度、来登初地。是悲心参透词心,并世清芬无几。 灵台偶托灵,便翼鼓春风,目送秋水。深探细索,收滴滴、千古才人残泪。悲欢离合,重叠演、生生世世。听善财偈颂功成,满座圣凡兴起。
注:“灵谿”指我与缪钺先生合撰的《灵谿词说》。
赵朴老在词中对我的称赞,我愧不敢承。但是就词论词,赵朴老这首词用笔深细,用意高远,自是一篇佳作,而且赵朴老还不只是和韵,他是步韵。以前苏东坡《水龙吟·咏杨花》一词是用章质夫原韵,虽然每一韵字都是步和原韵,然而却句句自然工妥,完全看不出步和牵强的痕迹。世人说东坡的和韵远胜于原作,我以为赵朴老的这首和词也远胜我的原作。
从那以后,我与赵朴老就有了一些书信往来。而更使我感动的是,赵朴老来过我的老家以后,看见我家的四合院已成为大杂院,因为很多房子还没有收回来,我住的房子,只不过斗室一间,连随身携带的行李箱都无法全部打开;赵朴老就跟我说,他可以在北京给我安排一处住房,居室宽敞,便于读书写作。我对赵朴老之盛情,虽然十分感激,但我经常往来海内外,并不能在北京长期居住,如果因为偶尔回来就占用一处住房,不大合适,就婉言辞谢了赵朴老的好意。
不久,我从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正式退休,台湾新竹清华大学、台湾大学以及淡江大学、辅仁大学等学校,先后约我去讲学,新加坡国立大学也约我去讲学。这一段时间,我虽然也有时回北京探亲,但因时间紧迫,来去匆匆,除了与赵朴老偶尔打电话问候外,很少有见面的机会。直到1994年冬,台湾“中研院”文哲所邀请我写《清词名家论集》,我忙得一个人写不过来,就提出邀请上海古籍出版社的陈邦炎先生合作撰写,台湾“中研院”文哲所和陈邦炎先生都同意了我的提议。于是我就利用新加坡大学的寒假返回北京,与陈先生商讨写作事宜,我向陈先生询问赵朴老的情况,打算前往探望。陈先生告诉我赵朴老正在医院休养不大方便,我就没有去。但我请陈先生代我向赵朴老转达一件事,那就是对于幼少年学习古典诗歌的倡导。
因为从80年代中期以后,我多次回国。发现国内年轻人的古典文化水平已经日趋低落,许多人只注重物欲追求,社会风气日下。我想如果能在幼儿园中开设“古诗唱游”的课程,以唱歌和游戏的方式,教儿童唱诵古诗,就可以通过教给小孩子诵读和吟咏古诗的训练,来培养和提高我们下一代孩子们的道德品质与文化程度。我深信孩子们如果能在童幼年时代诵读吟唱我们中国的古典诗词,长大以后不仅能够成为富有爱心,对社会和人类更加关怀的人,而且还能使他们在学习中更富于联想和直观的能力,从而提高他们的人格修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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