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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她站在她妈妈身边,忍受着周围邻里们探究的眼神和知情者意味深长的表情,她觉得自己再多待一分钟都是煎熬。
她耐着性子问她妈妈:“你想吃点儿什么,我去给你买。”
没想到对方丝毫不领情,眼泪汪汪的好像比窦娥还委屈:“我什么都不吃,饿死算了!”
眼看旁边的人又看了过来,康婕按捺不住心里的火气,语气也重了:“好心好意问你想吃什么,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放心吧,饿不死,饿死了也没人会心疼。”
其实这句话脱口而出的时候她已经有点儿后悔了,并不是后悔这话说得太伤人,她太了解她妈妈了,她才不会被一两句话伤到呢。
康婕后悔的是,她点燃鞭炮的引线了。
果然,她妈妈不顾众人的侧目开始号啕大哭,哭声中还掺杂着抱怨:“你说得好,都是我的错,我最大的错就是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你要是找个好男人,我用得着吃这些苦吗?乡里王阿姨的女儿,去年找了个拆迁户,现在房子也有了,还给了家里二十万,今年都要生孩子了。你看看你,还不晓得有没有人要……”
周围的人都背过身去哧哧地笑,康婕转身就走,她觉得自己要是继续站在这里听她妈妈念叨这些,那不是孝顺,那是纯傻×!
那天晚上康婕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的地走着,她心情太差了,实在不想去上班,索性请了假。
她买了一杯奶茶在王府井的橱窗边坐了下来,茫然地看着大街,人好多啊,为什么别人看上去都是那么愉悦的样子,为什么别人就有那么多值得高兴的事情?
她想起TVB的肥皂剧里那些人总是说“哪,做人哪,最重要的是开心”,可是那些人为什么不再说说,到底要怎么样才会开心?
她为什么要活着?
曾经以为是为了那些人所说的快乐而活,曾经以为只要长大,过去那些令我们痛苦的元素就都 不算什么了。
可是当我们长大后,才发现所有换了都很短暂,任何拥有都只能让我得到瞬息的安宁,其他时间,我仍然无所适从,在现实生活与美好幻想的夹缝中,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康婕捧着奶茶,咬着吸管,忽然觉得有一种很想很想流泪的感觉。
就在这个时候,她的手机响了。
每次见到陈沉她都会想起十五岁那年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穿着一件天蓝色衬衣,头发像很柔软的刺,那个时候的他那么年轻那么美好,每一根睫毛都在阳光里颤动。
那所破学校里的学生全都不爱念书,但父母们又不放心那么小就让自家孩子去混社会,所以一股脑儿将他们全塞到这种根本学不到什么东西的地方来了,在一片乌烟瘴气之中,陈沉像是唯一的一缕清风。
康婕记得他们刚在一起的那会儿,陈沉每天都要去网吧玩游戏,她就在旁边上网看看小说,隔一会儿他就会凑过来握一握她的手。
第一次接吻的时候是在秋天,他们一起去爬山,漫山都是金黄的树叶,她穿着一件紫色毛衣,傻乎乎的像个直立行走的茄子。
爬到半山腰时她死都不肯继续了,陈沉停下来哄她说,爬上去了有奖励。
奖励就是一个吻。
那是彼此人生中的第一个吻,两人都没有经验,瞪着眼睛看着对方,最后还是陈沉用手把她的眼睛挡住了。
因为青涩所以有些笨拙,但即使笨拙,也是纤尘不染的笨拙。
虽然后来嫌隙渐生,但康婕不会忘记那个黄昏在喧嚣的晚霞中,他背着她从山顶一步一步往下走的场景。
路面上都是金黄色的落叶,脚踩在上面会听见轻微的碎裂声,从逆光的角度能看到他轮廓边的绒毛,康婕心里一动,有一种很柔软,很柔软的感觉弥漫开来。
最美的不是那条山路上的落叶和不知名的小花,而是她爱的人留下的一步一步甜蜜而踏实的脚印。
他是世界上第一个让她觉得自己被爱,让她觉得自己很重要的人。
和世界上的很多情侣一样,他们说过相亲相爱之类的傻话,但也和世界上的很多情侣一样,他们没有说到做到。
就是因为她太念旧,太记得哪些过往的美好了,才会在后来的那么多年里,弄得自己的生活苦涩不堪。
在街口见面的时候陈沉一脸菜色,一看就知道他昨天晚上又没睡觉,他愁眉苦脸地对康婕说:“我怎么知道我会输啊!前面一直赢,我操,谁晓得最后一把全输了!”
康婕冷冷地看着他,她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过自己,忘掉吧,忘掉他穿浅色衬衣笑得像个孩子的样子,忘掉他曾经眉飞色舞地替她庆祝生日,忘掉在炎炎夏日等得快融化的冰淇淋,忘掉那些美好的日子。
忘掉那个明媚茁壮的少年,看清楚眼前这个丧心病狂的赌徒吧。
可是没有用,那些镂刻在青春最初期的记忆,磨灭不了,尤其在难过得想着干脆死了算了,反正活着也没什么意义,反正活得这么累的时候,那些记忆总会从尘封的匣子里扑腾出来。
悲伤是开启那个匣子的钥匙,它们总被痛苦唤醒。
一言不发的康婕甩了几百块钱给他,转身要走的时候被陈沉一把拉住,他眼睛里的那些关心倒不是装出来的:“怎么啦?又不是不还你,过两天翻本了带你去买衣服行不行?”
康婕厌恶地甩开他的手,看阴沟里的老鼠般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立刻,他的脸色变了:“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康婕一声冷笑,被刺伤了?原来他还有自尊的啊,她撇撇嘴:“算了,我是心情不好,不是冲你来的,你好自为之吧。”
她刚要走又被陈沉拉住:“有什么事让你心情不好不能跟我说啊?”
“关你屁事啊。”
月光下陈沉的脸看起来又像是回到了许多年前,干净,明亮,让她想起了小时候飞过蔚蓝天空的白色纸飞机。
她终于还是没忍住,眼泪奔腾而出。
过了几天康婕来找我,跟我说了这件事:“陈沉找兄弟把那个阿龙打了一顿,打得好惨啊,脸上都是淤青。”
我愣了半天:“陈沉是谁啊?你新交的男朋友啊?”
她也愣了:“你不记得了?我的初恋啊,你还见过他一次啊,不过你说你不太喜欢他,我就再没让你们见过面了。”
满肚子心事的我根本无暇在往事里找出和“陈沉”这个名字有关的细枝末节,这么多年来康婕也交了不少男朋友,我哪里记得那么多甲乙丙丁,我哪里还记得我之所以说不喜欢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男生,是因为他趁康婕去洗手间的时候跟我要电话号码。
现在的我尚不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何况是当时的我。
只是时间过去太久了,我根本就忘了当时的我脸色一变,狠狠地瞪了呀一眼之后起身就走,刚从洗手间里出来的康婕一把抓住我,问我怎么了。
我忍了忍,说我不舒服要先走了。
那个时候她爱他爱得太深,无论我怎么旁敲侧击跟她说这个人靠不住,她都听不进去。
那是她第一次恋爱,没有谁阻挡得了她,说得形象一点儿,她那会儿就跟范进中举了似的。
其实对康婕,我心中一直有着很复杂的感情,说到底,就是内疚。
我觉得在好长好长一段时光里面,康婕就像是隐没在光线背后的人一样,我在众目睽睽之下高调地晒着自己的快乐、幸福、悲伤和痛苦,我情绪里的所有起伏波动都有那么多双眼睛在看着,无论开不开心总有人关心着我。
可是她有什么呢?她似乎已经习惯了那种被忽视的感觉,习惯了一个人承担所有艰难,习惯了自己一个人搞定那些接踵而至的麻烦。
其实我真的不配——每当她跟别人说起我,用到“我最好的朋友”这几个字的时候,我都有这样的感觉。
我真的不配。
见我丝毫没有兴趣的样子,她也就收了声,我们沉默地对坐了一会儿,吃完了她带来的那两个抹茶蛋糕之后,我终于说出了我的决定。
“康婕,你说得对,我应该离开这里。”
[3]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只是想要爱而已。
他妈的你什么意思啊!你是不是想分手了?
做出这个决定之后我整个人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连身体都变得轻盈起来。
那段时间康婕成了一个非常忙碌的人,一方面她每天晚上照样要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去上班,我每次看到她哥特般浓厚的妆容,都忍不住劝她,换个工作吧,女孩子老熬夜老得快。
她总是开玩笑说,我保证等我攒够了赎身的钱就从良!
另一方面她还要照顾她那个极品妈妈,有时候周末都快天亮了,她干脆就懒得睡,上几小时网就直接去菜市场买骨头回去炖汤,一边炖一边恶狠狠地念叨着:“我真是上辈子造了太多孽啊!”
这还不算完,她稍微有一点儿空还得帮我参谋出行计划,去哪儿呢?听说漠河的夏天有极光,不错哦。可是江南水乡的温婉多情,也不错哦。北京可是中国的文化中心,理想主义者的天堂,难道不去?要不去海边吧,让潮汐带走所有的过往?
最后我们两人都要疯了,偌大一张中国地图快被我们戳烂了,要不闭着眼睛随便指个地方吧。
我后来去看复工后的素然姐,她已经比刚生完孩子的时候瘦了一些,虽然还没有回复她过去的曼妙身材但看样子指日可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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