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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廷和自然很不甘心。
新皇是他选出来的,那一切就该按他的行事逻辑进行,虽然他不是故意要当权臣,但时局将他推到现在的位置上,朝廷上下都以他为尊,凭什么要让一个没什么背景的宗室子在朝廷兴风作浪?
“杨阁老,已商议好了,您看看?”
翰林院侍讲学士李廷相拿着一份草拟好的上奏,到了杨廷和跟前,算是集议的结果。
杨廷和只是大致看了一眼,便点头。
商讨已有结果,对于这份奏疏杨廷和摆了摆手,让礼部的人拿走,意思是别指望让我同意在场所有人联名,这种“骂名”我不会去担,你们自行处置。
集议结束。
杨廷和往内阁值房走去,礼部尚书毛澄跟了上来。
“陛下此番态度坚决,只怕是背后有高人提点,所用之手段非常人能想出,应当小心戒备才是。”
毛澄提出一个设想。
皇帝不可能突然变得如此坚决,肯定是背后有人怂恿。
杨廷和道:“你怎么看?”
毛澄道:“从兴王府王妃弟弟回京,到提请朝堂议事,或都是有人设计好……那蒋家子的话多半也是有人教他那么说的,而陛下则借助其言以大孝之礼施压诸臣,介夫你不觉得陛下此作为太过刻意?”
杨廷和当然看出来了。
但他不好意思说。
毕竟让蒋轮到朝堂上传达蒋王妃的意思,是经过他杨廷和首肯的,现在知道这件事是被人精心算计,难道我堂堂首辅大学士不要面子的吗?
你毛澄这事后诸葛亮当得有何意义?
“陛下身边还有何人?”杨廷和的意思,你光说有人设计可不行,你要说到底是谁给皇帝出谋划策。
毛澄叹道:“这才让人不解……哪个臣子,敢以君王以禅位之举胁迫大臣同意迎陛下生母入宫?此等事怕非一般文臣为之,或是……”
毛澄的话没说完,他只是想提醒一下杨廷和——你看看皇帝身边,什么人可能会动用这种不遵循常理的手段?
是不是那个人的名字就呼之欲出了?
杨廷和道:“你是说唐寅?”
毛澄摇头:“眼下并不能确定,但听闻最近他以王府旧人之身打理皇庄田地,入秋前该办的事都一口气解决了,此人能力不容小觑……他之前从未有过仕途经历,初为官便如此雷厉风行,只怕能力不俗。”
杨廷和面色漆黑,对于唐寅,他早就无比憎恶,甚至生出除之而后快的心思。
但现在唐寅没犯什么过错,以举人为户部主事,这种事虽然鲜见,但大明开国以来有此等经历的人不在少数,也不能说皇帝对唐寅的任用就是任人唯亲,之前不也同样用过杨维聪?而杨维聪的作为,还是杨廷和自己否定的。
也是在他的默许下,唐寅才顺利上位。
“那找人多去接触,或是规劝,或是鞭策教导,既然他做事不谙常理,那就教导他直至遵循常理为止……想在朝中长久为官,只靠一些机巧狡诈可不行,若他明白这一点,以后还想在朝有所作为,就必然会听从建议!”
杨廷和给了毛澄一个任务。
找人去“敲打”唐寅。
唐寅现在看似得新皇宠信,有了跻身朝堂的机会,还隐身幕后兴风作浪。
但你以后毕竟要在文臣圈子混,如果你想扬名立万,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或是在官场有作为,就非按儒官的想法去做,否则我会想方设法打压你,把你赶出京师,明升暗降让你永远回不来。
……
……
不管怎样,有关大礼议之争,朱四取得了极大的进展。
翌日。
礼部尚书毛澄上奏,提出以兴献王为“兴献帝”,但皇帝要称之为“皇叔考”,以蒋王妃为“兴献后”,以其祖母宪宗贵妃邵氏为“太皇太后”。
父母那边朱四是没法争取到皇位的,但为祖母争取到皇太后之名,却有法可循。
毕竟自古以来当了皇帝后,都会追赠母妃为皇太后,并在先皇有皇后的情况下,追求与先皇合葬,现在不过是以孙子来给祖母争取皇太后之名,本身邵太妃也是宪宗皇帝的妃子,以皇妃为太后并未僭越礼法。
因为蒋王妃从来就没当过皇后,就算儿子为皇帝,丈夫可不是皇帝,即便以“兴献帝”为名,也未加“皇”字,这意味着蒋王妃仍旧不是皇太后,只不过是以皇帝生母太后的身份进入皇宫。
大礼议之争到这里暂告一段落。
文臣在短短三个月内经历了剧烈的波折起伏,谁都焦头烂额。
此时许多人心里都在琢磨,皇帝既然争取到了在皇宫奉养母亲的机会,应该不会再闹腾了吧?
那这件事应该到此为止了!
朝堂上朱四脸上满是感激之色,哽咽地道:“诸位卿家,朕未想到,你们会为朕做出改变,体谅朕想要奉养生母的心思,朕在这里谢过你们。”
众大臣心想,只要你别再折腾,就算是对我们最大的感谢。
随即朱四便话锋一转:“现在先王为先帝,是不是就该在京师太庙附近为他立庙,以供朕日常祭祀?”
在场大臣:“……”
不是说好了给你爹追赠个“帝”,给你娘封个“太后”,事情就算完结了吗?
《控卫在此》
怎么到现在还要给你爹立庙?
毛澄出列道:“陛下,如此恐不妥。”
朱四奇道:“怎就不妥了?朕又没有要求将先帝灵位送到太庙内,也没有跟诸位大行皇帝并列,难道这点要求你们也不能满足?以后朕要祭祀先帝的话,是不是还要回安陆去祭?”
毛澄听了脑袋都大了。
果然是不能退缩啊!
敌进我退,这容让下去,只怕身后就是悬崖了。
毛澄只能用求助的目光望向杨廷和,好似在说,当初坚持大礼议的人是你,带头妥协的人也是你,现在皇帝又出难题了,你是不是也给解决一下?
别让我们这些人当炮灰啊!
这种事就算我们心中有一万个不愿,说出来也没有说服力,而你杨廷和才是掌握朝堂话语权的那个人。
杨廷和黑着脸出列道:“陛下,此事容后再议吧。”
连杨廷和都恼了。
让你一步,本是想各退一步,相安无事,谁知你这还没完没了了?
朱四又拿出孝子的神态:“朕不过是想在春秋两祭的时候有个地方去跟先帝说说话,你们怎就不能成全朕呢?朕……”
在场大臣听到这里,心说,你不会又想说,不给老子的爹立庙,老子又要撂挑子不干吧?
但朱四也只是感慨一下,却未再有过激的话语:“诸位也都是人子,当理解朕的心思,谁没有尊堂要奉养?难道民间立祠,也不能以生父母为尊吗?好了,就先这样吧。诸位卿家回去后好好议一下,回头再说。”
……
……
看起来皇帝暂时偃旗息鼓了,但在场的大臣都深深地体会到,皇帝没打算善罢甘休,估计回头还会整一堆幺蛾子出来,在场这些大臣依然会焦头烂额。
从奉天殿出来后,毛澄急忙追上杨廷和道:“陛下要立庙之事,当予严词拒绝才是。”
杨廷和很恼火,刚才你怎么不说?
现在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蒋冕在旁道:“既然同意让陛下立兴献王为兴献帝,给先帝立庙便有了法理上的支持,难道这比先王追赠先帝之事,还要严重吗?”
意思是先妥协的是我们,既然都同意给兴献王追封为兴献帝了,就算没加皇字,但从法理上也是新皇赢了。
凭什么不同意给一个追赠为帝的藩王在京师立庙?
皇帝也说了,兴献帝到现在没有皇位加持,所以不会强求入太庙,所以只是另行供奉,难道这不算是皇帝的退让吗?
你让那小皇帝继续争执下去,非要给他爹追赠个“皇帝”的名位,要列于太庙内,那把朱右杬的灵牌摆在哪儿?
没当过皇帝,摆在朱厚照之后?
可朱右杬始终是武宗的叔叔,再说死得也比武宗早。
蒋冕想要说明的是,既然已经退了一步,就不要再在这种细枝末叶的事情上纠结了,还不如成全了那小皇帝,让他给他爹立庙得了,只要他别在其它事上争吵不休就行。
毛澄道:“可是到现在为止,陛下都未正式发诏,以大行孝宗陛下为皇考。”
他本以为杨廷和会给出个方案,比如说跟皇帝谈谈,让其不要再执着,再比如说大家各退一步,把诉求说明白,以后不要再起争执等等。
不料杨廷和好似也看出来了,皇帝就是想拿大礼议之事来打压文官,跟文官不断争锋,借机在朝中拉帮结派,也是看谁站在杨廷和一边,谁站在皇帝一边,以此笼络人心,同时为将来的打压异己做准备。
既然看出来小皇帝定然不会善罢甘休,那现在做任何妥协都是徒劳无功。
“走一步看一步吧!”
杨廷和没正面回答问题,径直往内阁值房去了。
毛澄立在原地,望着逐渐远去的杨廷和,内心也很纠结。
毛澄心里在想:“莫不是这位杨中堂,后悔了昨日的决定,现在却要将妥协的罪责迁怒到我们这些人身上吧?这朝官,愈发不好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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