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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府,东路院。
贾政带着小厮进了外院正堂,堂中来客纷纷上前与他寒暄,贾政一边应付回礼,心中却很不是滋味。
这次给宝玉操持十五生辰之礼,以贾政的心意,只要家里至亲团聚吃席,也就可以了,不必要太过铺张。
但王熙凤给贾琮操办生辰宴的排场,让王夫人觉得十分体面。
她又觉宝玉和贾琮都是荣国子孙,两人还是同年。
贾琮有的排场,宝玉即便不好僭越,但该有的体面不能少,不然太过寒酸简陋。
所以,这次宝玉生辰宴客名单,几乎是照搬贾琮寿宴的规格……
贾政本来觉得有些不妥,贾琮宴客的摆场,是因他如今是家主,又有正经爵位官身,有些礼数排场,是不好过于简省的。
但宝玉只是个无功名的居家嫡子,在外头更无半点声望名气,况且二房现在是荣国偏房,宝玉的生辰宴实在不宜过于张扬。
否则落到他人眼里,多半要觉得荣国二房不知本份,有失谦和持重的做派气度。
贾政虽然有自己想法,但贾母因为宠爱宝玉,十分赞成王夫人操办的心思,还出了体己银子给宝玉过生日。
贾政虽有谦和自守之心,但也不好违了贾母的心意,也省得夫妇因这点小事,又生出些许不快,家宅不安,得不偿失。
所以,今日宝玉生辰宴客,贾政多少有些不太热衷,早上只在外院正堂露了一次脸,便去了西府接贾母过府赴宴。
等到贾母进了内院正堂,他又独自去了书房,只让夫人和管事操持事情。
后来家人来报两位侯夫人到府贺礼,其中忠靖侯还是至亲,贾政又去内院正堂露脸致礼。
等到刚出了内院,到底有些不放心,便又去了外院正堂。
只是他还没到外院正堂,随身的小厮便来报信,这次宴请的七家勋贵老亲,都只送了贺礼,但因各种原故,无人来赴宴。
贾政进正堂之后,看到人气寡淡的来客,心中说不出的郁闷失落,原本按他意思低调处事即可,也不用这样被人刮去脸皮。
贾琮见了贾政的神情,自然能猜到他的心思,他将贾政请到一旁,说道:“老爷,未到的勋贵老亲都送了贺礼,也算礼数到了。
如今时辰已不早,还是尽快开席才好,时间拖久反而生出话头……”
贾政轻声叹道:“也只能如此,此事本不该大张旗鼓,如今早早了结才好。”
于是,贾政吩咐东院管事,即刻开席,请外院正堂的客人落座,又让小厮往内院传话贾母,让内院女眷也早早入席。
整个东路院的丫鬟奴仆,还有厨房一众厨娘帮工,一下变得忙忙碌碌起来。
其实,今日到场外客都和贾家沾亲带故,也没几个是糊涂人,他们早听说王夫人大宴宾客,请了许多勋贵豪族到场。
可今日外院正堂却不见一个,哪个心里还不能猜到几分,不过是大家看破不说破罢了。
等到外院男客开席,有人闷头不语,喝酒吃菜填饱肚子,有人浅斟低吟,说些云山雾罩的话题。
这世上但凡深通世故高低之人,便少不了趋炎附势言行做派,看到别人家吃瘪狼狈,自家心里总会有庆幸非己的快感。
总之席上气氛诡异,少了几分生辰寿宴的喜庆,多了几分深藏不露的做作,坐而论道的滑稽。
……
男席之上,大家都端着架子,唯独一人笑语热络,显得颇为自在。
薛蟠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宝玉的身边,对宝玉好言相说,殷勤劝酒,整桌人就他们热闹。
往日薛蟠对宝玉有些不待见,觉得他是个没用的,整日只知在内院厮混,厮磨玩弄小丫鬟。
偌大的一个贾府人人都让着他,活脱脱一个扯淡的宝天王。
可偏偏所有人都说他乖巧,自己老娘还一度拿宝玉来教训他,薛蟠心中很不服气。
更让薛蟠可气的事情,自己那个姨妈整日算计自己妹子,弄狗屁金玉良缘的话头,想拐妹子嫁给自己的草包儿子。
方才薛蟠问过贾琮,知道姨妈也请了夏太太和夏姑娘赴宴,听说姨妈如今和夏家十分亲近,两家经常来往走动。
那夏姑娘是美的让人发酥、嫩的能掐出水的美人儿,这样的姑娘常在东路院走动,落在宝玉这色胚的眼里,还能有个好吗?
薛蟠自从那次和夏姑娘议亲,虽然两家亲事不成,但他却迷上夏姑娘的风韵姿色,从此念念不忘。
最近他也听到不少风声,自己妹妹被琮哥儿沾了手,姨妈便死了这条心,如今正忙着给宝玉找媳妇。
姨妈又和夏家走得如此亲密,夏姑娘这么个水润大姑娘,姨妈怎么可能不长心思。
薛蟠想到这些,就对眼前的宝天王生出嫉恨,一肚子邪火没处发散。
要是在往常,以他呆霸王的做派,看哪个不顺眼,带了小厮上前一顿猛捶,不给人大开染坊,他就不是薛大傻子。
但他和宝玉可是正经姨表兄弟,这种套路是万万不能用的。
不然,即便贾琮也不好再留他们借居贾家,这对薛蟠来说可是要坏薛家的大事,小不忍则乱大谋……
……
但是,眼下酒席上却是无妨的,薛蟠心里忍不住要使坏,灌这宝天王半死,让他在自己寿宴上出丑,也好出口鸟气。
最好让他在夏姑娘面前大失脸面,让这水润润美人儿从此恶心他,那才是妙不可言之事……
宝玉本来就有些好酒,这在贾家也不是新鲜事。
贾母日常就常嘱咐宝玉的奶娘李嬷嬷,日常宝玉亲戚之间应酬,要劝他少喝酒。
他也曾有过酒后失德,一脚将袭人踹到吐血的壮举……
加之薛蟠惯在酒色场上胡混,这种交际劝酒的手段,十分油滑浑厚。
宝玉日常窝在内宅,没有多少见识,心思也很浅薄,哪里抵得住薛蟠刻意奉承哄骗。
入席没过多久,就被薛蟠劝着喝了一杯又一杯,灌下大半壶美酒。
贾政注意到宝玉醉态,脸上浮现怒色,今日是宝玉的生辰宴,自己这儿子不知应酬客人,自己喝得醉态熏熏,成何体统!
直到王子腾也注意到不对,狠狠瞪了薛蟠一眼,薛蟠才神情讪讪的停止了做坏。
薛蟠虽是个呆霸王,在外面做事肆无忌惮,在家中却很惧怕姨父贾政和舅舅王子腾。
但是,薛蟠更惧怕舅舅王子腾,因他清楚舅舅比姨夫不仅狠心,更黑心许多……
一直到酒宴结束,贾政都对宝玉的失态,冷眼以对,没有半点好脸色,如果不是今日宴客,必定又要对宝玉家法严训。
宝玉虽喝得醉醺醺的,但是离席之后,心中还记得姊妹们还在内院,且还有他朝思暮想的林妹妹……
小厮茗烟见宝玉醉的厉害,一路扶着他往内院而去,到了内院门口,茗烟不好进去,只宝玉脚步浮夸的进去。
……
东路院内院女席虽也结束,但贾母心中依旧叹息别扭,王夫人内心更是忿忿不平。
今日宝玉的生辰宴席,王夫人照着当日贾琮宴客的名单,给各家勋贵都下了请帖。
没想到到席的勋贵太太,只有忠靖侯李氏、城阳侯徐氏两人。
其余七家勋贵皆礼到人不到,对贾家二房的避讳和隔阂,实在有些昭然若揭,让王夫人丢尽了脸面。
只是方才席面之上,或许是别人不明就里,也或许是大家心中有数,但都不说破。
那夏家太太也是健谈之人,只是几句话一说,不仅把老太太哄得高兴,席上气氛也融洽许多,倒让王夫人松了口气。
王夫人好不容易熬到酒席结束,又送走了其他女客。
贾母还在内院正堂和薛姨妈闲话,王夫人让探春陪着夏姑娘喝茶,自己约夏太太去逛园子,说那件要紧之事。
黛玉原本也在堂中陪坐,见夏姑娘老目光灼灼打量自己,神气古怪,似乎还有些敌意。
黛玉心中有些不快,就带了紫鹃出了正堂,在外头游廊上闲坐,手里还摆弄那个魔方,等着贾琮回了内院,便一起回东府。
贾琮送的魔方很合黛玉心意,让她有些爱不释手,正一个人把玩得趣,突然听得有人叫:“林妹妹,原来你在这里。”
黛玉才一抬头,便闻到一股浓重的酒气,见宝玉一身酒气站在跟前。
黛玉眉头微皱眉,说道:“宝玉,你喝了这么多酒,就不要在风口站着,还是快回房歇息。”
宝玉此刻醉意上头,似乎没听到黛玉的话,目光愣愣看着黛玉手上光华璀璨的魔方。
他心中突然泛起不满,说道:“贾琮送的这劳什子东西,就这么好玩,有什么好稀罕的,赶明儿我找个更得意的给妹妹玩。”
紫鹃见宝玉满脸酒气,说话都有些口齿不清,心中有些担心,不由自主靠近黛玉身边。
黛玉听了宝玉的话,俏脸一沉,说道:“宝二爷,你这是什么话,三哥哥送我东西,怎么就招到你了。”
宝玉听黛玉连自己名字都不叫了,生分的叫宝二爷,叫贾琮却三哥哥叫得亲密,心中愈发酸痛。
他借着一股酒劲,脸带悲愤的说道:“妹妹当初六岁就到家里了,那时候贾琮还窝在东路院犄角旮旯,我们都不知道有这人。
那个时候是多好的日子,妹妹可不像现在这样生分,都是那个贾琮闹的!”
黛玉听了这话,俏脸气得涨红,紫鹃都已拦在黛玉身前。
宝玉酒劲愈发上头,正要对黛玉沉郁悲楚一述衷肠。
……
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清脆的声音,说道:“宝二爷是快成亲的人,我劝二爷说话庄重些好,免得被人听去坏了名声,丢了姻缘。”
宝玉正想借酒癫狂深情一番,突然被人当着林妹妹面,说自己快要成亲,又说什么乱了姻缘,实在太过没脸……
他刚酝酿出的痴情做派,就像让人突然扇了个耳光,拆光了台子,心中不禁有些恼羞成怒。
他回头看去,见说话那人容貌清秀,身材苗条,身穿墨绫薄袄,外罩红缎暗花夹背心,浑身透着灵巧利落,正是丫鬟小红。
宝玉看到小红,不禁眉头一皱,当日在荣禧堂之中,小红对着他大谈仕途经济之道,之后只要见到小红,他心里就有些膈应。
如今小红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开口就让自己难堪,心中十分委屈气愤。
说道:“小红,你怎么信口开河,我什么时候要成亲,这话从何说起!”
小红快步走到黛玉身前,说道:“我自然不会乱说,如今家里人都知道,二太太和夏家十分亲密,夏姑娘又是出众的人物。
二太太正有意给二爷和夏姑娘说亲,方才我看到二太太和夏太太,独自出去逛园子,定是商议宝二爷的亲事,不信你自己去问。”
宝玉听了这话,也一下子愣住了,想起夏姑娘美貌诱人的模样,竟有些陶醉……
但他又一下子意识过来,说道:“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和夏姑娘成亲,她哪里有林妹妹这么好……”
……
虽那次宝玉因黛玉劝解读书的话语,乘势装疯卖傻,想要以此博得黛玉心软青睐。
没想到却弄巧成拙,让父亲贾政说死了话头,就此断了他对黛玉的妄想,所谓姻缘之事,再无半点可能。
但是即便如此,这一桩毕竟是宝玉心中多年觊觎,那里能说断就断了,平时还能清醒克制。
但今天被薛蟠哄骗灌酒大醉,所谓酒壮怂人胆,也就此故态复萌起来……
小红担心宝玉又说出难听话语,让黛玉愈发难堪,连忙截住宝玉的话头。
说道:“宝二爷不用争辩,我说的可是真事,你都快成亲的人了,还乱说胡话,算个什么意思,不信你去后花园问问便知。”
黛玉刚才听到宝玉那句,哪里有林妹妹这么好,气得脸色发白。
小红见宝玉听了自己的话,脸上醉意难消,嘴里嘟囔说道:“绝对没有这样的事,我现在就去后花园问太太去。”
她趁宝玉被自己的话唬住,一时转移了注意力,扶着黛玉轻声说道:“林姑娘,我们别在这里了,我和紫鹃陪你回去。”
黛玉心中虽气愤,但脑子却很灵醒,她点了点头,一句话不说转身就走,小红和紫鹃连忙跟上。
……
路上黛玉问道:“小红,二舅母真的要给宝玉和夏姑娘说亲,要是真的,也省得他以后再胡言乱语。”
小红噗嗤一笑:“二太太要和夏家说亲,可不会告诉我的,我不过是瞎猜的。
林姑娘你想啊,我们最近来两次东路院吃宴席,每次夏家两母女都是座上宾,可见他们和二太太交情极好。
我们都知上回宝二爷闹了一通,二太太连宝姑娘都冷落了,我听宝玉房里的丫鬟姊妹说,二太太正急着给宝二爷许亲事。
那夏姑娘这么标致的姑娘,岂能不招二太太留心的。
今日三爷去外院上男席,嘱咐我跟着伺候几位姑娘,我在堂上留意二太太瞧夏姑娘的眼色,多半就是这么回事儿。
我方才出去解手,正好看到二太太和夏太太往后花园走,也没跟着婆子丫鬟,倒像是商量事的模样。
我哄宝二爷的话,不过是我顺势瞎猜的,不然怎么哄他分心,要是他借着酒劲纠缠,让姑娘吃了亏,我和三爷可交待不了。”
紫鹃笑道:“好个胆大的丫头,宝二爷成亲这种事,你也敢随口胡诌,小心二太太回过神,过来找你麻烦。”
小红满不在乎说道:“虽然说瞎话不对,但是遇上刚才这种情形,为了不吃眼前亏,便是瞎话也要说上一说。”
黛玉赞道:“真是好丫头,我就说三哥哥有眼光,西府这么多丫鬟,他谁也不选,单单挑了你做荣禧堂管事丫鬟。
方才要不是你机灵,也解不了我的围,即便说了些什么,也根本不当事。
你是西府的人,三哥哥的大丫鬟,三哥哥这人护短得很,有他护着你呢,不用担心有人来为难,以后我也护着你……”
三个女孩儿脚步轻巧,没一会儿走的没了踪影。
……
等到宝玉醉态熏熏的回过神,发现他的林妹妹早不知去了那里……
此刻,他心中还惦记被小红挑起的话头,脑子里只记得要去后花园找太太,问问自己怎么就要成亲了。
他虽然有些好酒,但是酒量却普通,今日又被薛蟠哄骗喝了太多,如今还是有些晕头转向,六识迷糊。
自从贾政和王夫人迁居东路院,宝玉一直留居荣国府,他平日在东府其实走动不多。
东路院他最熟悉的地方,大概就是贾政的梦坡斋书屋,因他每次被贾政叫到东路院,都是在后花园梦坡斋书屋考教功课……
宝玉一路脚踩棉花,迷迷瞪瞪,本想去后花园找王夫人,只是醉酒之后,神智糊涂,也不知自己走到哪里去。
突然迎面经过一道人影,宝玉醉眼惺忪,一头和那人撞了满怀,右手触碰到一堆物事,丰腴绵软,甜香滑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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