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尹副总是不是有两个情人叫什么华婷贺丽的？”

　　事发后，许婵问我。

　　我摇摇头。

　　“据行刑的人讲，尹副总在被枪毙前说什么想闻一闻华婷和贺丽……”许婵另有所思，“这人也真是个老风流，临死也不忘女人。”

　　萧遥光一直倾听许婵的讲话，这次到逍遥村风景区散心还是他求了我好半天才带他来的，他很想和我这位有钱有势的贵妇情人把关系套得更熟一些。

　　“这尹副总准是读了不少书，是个知识分子，”萧遥光插话，“东晋的文学家陆机被杀时，向他弟弟陆云长叹：华亭鹤唳，可复得闻欤？意思说再也听不到华亭那里白鹤的鸣叫声了……尹副总可惜了，很少有这种高深修养的贪官。执行枪决的人以为他要闻什么华婷贺丽了……嗬嗬。”

　　萧遥光果然文学底子深厚。不仅如此，为了向许婵卖弄，他还滔滔不绝地讲起陆机带着几十万大军被人打败得几乎一卒不剩的史实。

　　我没心思听萧遥光唠闲磕，刚刚前途有点起色，随着尹副总一声枪响又烟消云散了。

　　萧艳很认真地听，她把自认好看的一边侧面对着萧遥光，一边刷刷地运笔如飞在小本子上记，头发丝摇得乱颤。但老才子对干黑丑样的女作家一丁点儿也不感兴趣，只顾向许婵献殷勤。

　　“……我准备把尹副总挨枪子儿的案子写成一篇报告文学，多指点，多指点。”见萧遥光不怎么理自己，萧艳自己没话找话说。

　　“别干这种缺德事，”萧遥光厌恶地看着萧艳，“你们这些作家太过份，人家尹副总活着的时候如果和你认识你肯定把他描写成一心改革全然忘我的金融巨子，挨了枪子儿以后你们就把人家糟蹋成祸国殃民死有余辜的大贪污犯，说不定还天天到人家里向人家伤心欲绝的家属问这问那，然后大爆隐私大赚稿费，缺阴德，缺阴德！”

　　第二十二章文/梅毅

　　（43）

　　尚喜仁心神不宁。小老爷们儿拧着肩，背着手，低着头，蛐蛐遛罐一样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一言不发。

　　史德和我坐在厨房外面的桌子上吃水果，恶臭加异香的榴莲味道似乎丝毫没有引起尚喜仁的注意和食欲。换了从前，他早就饿狼一样扑上来说说笑笑加入吃白食的行列。

　　仔细观察一下尚喜仁，见他步履沉重，心事重重，确定不是煞有介事地假装构思设计方便面包装，也不是吃了春药补药什么的在那里“行散”，肯定是出了什么腻歪窝心事，让他烦懑如蒸锅中的蚂蚁。

　　“出事了！出事了！”

　　未等我和史德开口问他，尚喜仁一个箭步窜上来，双眼通红，嘴唇哆嗦，面上肌容紧绷，呈露出极大的恐惧。

　　我俩望向他，都停止了咀嚼，静待他的下文。

　　“杀人了！杀人了！”尚喜仁音声发颤。

　　“你？你杀人了？！”我忽然冒出一身汗。看他样子一点儿也不像开玩笑。真没想到天天和一个杀人犯住在一起起居饮食。

　　“谁杀人了？”史德比较冷静，问。

　　“……甄美丽……甄美丽……”

　　“甄美丽，那个小报记者？她会杀人？”这回轮到史德吃惊了。

　　“……甄美丽……裴得绍，和甄美丽相好的那个奸夫，律师，裴得绍……”尚喜仁语无伦次，结结巴巴。

　　我忽然一下子轻松起来。“甄美丽的奸夫不是你吗？怎么，你和那位裴得绍律师互相吃醋，裴律师把甄美丽杀了？”

　　尚喜仁起了皮的嘴唇一个劲儿哆嗦，看上去是真的受了巨大的惊吓，“……裴得绍律师被杀了……不，不是被甄美丽杀的，他俩之间有一水，杀他的是位中年妇女，裴律师的客户，甄美丽和裴律师联手为她打赢了案子，那老妇女的丈夫是个副处长，长期奸污亲生女儿，还传染性病给女儿……”

　　呵，我忽然想起上次与甄美丽和裴律师一起到过我们公寓的那位中年妇女，好象姓王，穿件与年纪和身材极不相称的黄绿连衣裙，缀满花边的衣服。那个女人长相太普通、太平庸，我记不住她确切的样子，只是模糊记得她有一张似被污水泡过的发胀的脸。

　　断断续续，结结巴巴，颠三倒四，尚喜仁向史德和我讲述了这桩“杀人案”的经过：裴律师与甄美丽联手，为王姓中年妇女打赢了官司，她那倒霉的处长丈夫入了监狱，刑期5年半，几套房产均归妇人所有。中年妇女精神长期受压抑，已经臻于病态。官司了结后，对裴律师和甄美丽依赖至极，赠送甄美丽十万元人民币外加一大堆金饰，又赠送裴得绍律师一套60多平米的两室房。关系发展到这一步，其实三个人已陷入一张网内，再挣上来都难。裴律师不知是为了表示感谢赠房还是出乎怜悯，在一次安慰中年妇女扑入怀中恸哭的过程中忽然把握不住，与她发生了关系。十年干柴遇烈火，中年妇女积攒多年的压抑、欲望以及对感情的渴望汇聚成潮，一发不可收拾，天天如影随形地跟着裴律师与甄美丽。她知道裴、甄两人关系暧昧，竟然也表示不在乎，只要能天天看见裴律师就行。俗语说“奸近杀”，这种勾搭连环的关系再加上中年妇女突发扭曲的变态心理肯定会衍发出不可预知的后果。从旁观者角度看，如果裴律师和甄美丽两个人在案子了结时见好就收的话，不仅捞得扶持弱小、坚持正义的清名，也会在各自的工作圈子得到真正的赞诩和钦服。不论他们动机如何，案子结果可圈可点。贪欲让两人继续与中年妇女重结瓜葛，收了钱收了房（特别是房契的过户改名）使得两个人想退身都难。无论白天黑夜，王姓妇人也不大说话，神情恍惚，一直跟着他们，尤其是害得裴律师连律师事务所开每周例会都不敢回去，试想一下，十几、二十几个律师正襟危坐讨论事务所的业务进展和案例交流，旁边一中年妇女（从前结案的客户）一言不发，目光幽幽坐在一旁直盯自己全身，想一想都瘮得慌。

　　这种“粘贴”状态发展两个月有余，在经历了甄美丽和裴得绍软硬兼施劝告、威胁、恐吓与恶言相向之后，王姓中年妇女丝毫不为所动，任凭两个人说什么，她就一句话：如果你们不要我，我马上从律师事务所楼上跳下去，死给你们看！

　　一切办法用尽，裴律师与甄美丽只得想出最后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逃避。想尽任何办法甩脱王姓妇女，电话不接，家里不住，上班不去，反正王姓妇女不是那种吵吵嚷嚷的“武疯子”，不会吵得天翻地覆世人皆知，推想她时间久了就会知趣地消失掉，不会再找麻烦。

　　三个星期后，中年妇女果然音信全无。两人暗自庆幸，心内还是不踏实，天天打开报纸拧看电视瞧上面有没有女人跳楼的消息。又过了一个月，王姓妇女在裴律师单位的桌子留了一封信，说她一切都想开了，要在甄美丽宿舍为裴律师和甄美丽做顿饭吃，最后谈一下，然后就把房产什么都变卖了，移民去澳洲。甄美丽和裴律师都半信半疑，毕竟这事情出现了即将了结的契机，便答应了王姓中年妇女的请求，确定了某周四的下午四点，在甄美丽宿舍会面。

　　会面之时，一切正常。王姓中年妇女比两个月前瘦了好多，人显得精神了些，表情也特别安详、平静。她淡施脂粉，轻抹嘴唇，一身牛仔装，紧衣襟，短打扮，一身要外出活动或干活的装束，不哭不笑，不嚷不闹，让裴律师和甄美丽心中两块大石头落了地。坐下说了几句话，王姓中年妇女忽然提出要单独和裴律师呆两个半小时，让甄美丽出去回避一下。“我们姐俩儿说说话儿，你回来时，菜也做好了，咱们再聊聊，我就走了。”甄美丽人精一样，知情达意，脚尖弹簧一样起身走人，腾出地方来让裴律师与王姓妇女单独相处……

　　甄美丽很知趣，足足在外面晃了三个小时，逛了女人世界商场两大圈，买了三个乳罩，吃了两个哈跟达斯雪球，喝了四杯咖啡，才兴冲冲往自己的宿舍走。打开宿舍门，一股肉香扑鼻而来。王姓中年妇女一脸淡然，有些精疲力竭的样子，正拿个粉扑往脸上扑粉。“好香呵，饭在哪里？小裴呢，裴律师呢？”甄美丽心想这王大姐真好心，只以为她会趁这最后两个多小时和裴律师翻云覆雨重温一次旧情，谁想到顺便还把晚饭给做了出来。“在大衣柜里。”女人指了指柜门半开的大衣柜。

　　甄美丽当时心里咯嘣一声，那大衣柜新加坡出产，价值9800，是她单身宿舍里最值钱的家当。又瞧见有热气直从衣柜里往外冒，心想这王大姐真是失心疯，把微波炉放进衣柜里，真是疯人多作怪。

　　甄美丽抢步上前，猛拉柜门，眼前景象骇惧无比：微波炉慢慢转着，黄色灯光下面，裴得绍律师的脑袋和整张脸滋滋冒油，似大颗要溶的蜡烛人面模型，脸上的眼镜还在上面，已经滑到鼻尖，金丝镜框发着暗红色的光，已经烤得要熔软。旁边甄美丽通常挂大衣的地方，用棉被包裹着一个无头的人体，脖子断层整齐划一，整条棉被都被喷出的鲜血染得黑红发紫，血腥味呛人。

　　甄美丽被这种惨像吓得叫都叫不出来，她十二万分艰难地转过身，脑子里模糊地想着自己一回头便会挨一菜刀，出乎意料，中年妇女仍旧在那镇静自若地轻施粉黛……甄美丽惨嚎一声，跑到走廊，大叫“杀人啦，救命啦”……

　　经过尚喜仁结结巴巴的描述，加上我们添枝加叶的想象，这宗杀人案的大致有了个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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