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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点也不喜欢上海,可校长亲自来北京接她,她觉得不好意思,也就去了。飞机上,她一直说服自己,那是座大城市,可以学到不少东西;既然是去学习,就别有太多杂念和要求。可到了上海,她还是后悔了。她还是不喜欢唧唧喳喳的上海话和又甜又腻的食物。尽管她知道自己会认识很多新同学,但她不认为那些人会是她的朋友。她想念在人民大学的莫慧兰,想念在对外经济贸易大学的奎媛媛,想念那些还没有退役的队友……只有跟她们在一起打打闹闹才是最开心的。在她的世界里,只有队友才是真正的朋友。一到寒暑假她就往北京跑,她想念她们。
她的专业是经济法。本想学外语,可她发现自己基础太差,短时间内跟不上。上课的时候,她坐不住,而且随时会走神,考试的时候更是难挨,周围的同学都是考试考习惯了的,可她不是。一到考试,她就焦虑万分,她甚至想跟老师说:“老师,我好难受,能让我出去跑两圈再回来考吗?”
学校是照顾她的,体育生每科都能加26分。也就是说,60分及格的话,她只要考34分就够了。她住的是研究生宿舍,电视、冰箱、空调、淋浴,什么都有,同学经常来她的宿舍洗澡、看电视,可她们一走,她就会特别孤单。她没有朋友,她开始疯狂地买电话卡,给家里打,给原来那些老队友打。在她19岁的时候,她发现这是一座没人关心她的城市,这地方的人永远只会关心他们自己。教练的关心早已转到了别的“苗子”身上,父母的关心又太远。她开始尝试着去恋爱。那是个外表阳光却很内向的男孩,同系但不同班,男孩会在台风来的时候给她打电话。突然间,她发现有人关心自己的感觉是如此奇妙。男孩问她对运动员的生涯是爱还是恨,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那感情是复杂的,复杂到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以什么样的态度向他描述。辉煌和痛苦她都不愿意去回忆,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些回忆才会自己跑出来。她会想起人们要她签名,跟她合影,给她写信。她会想起被教练骂挨教练罚,和队友们在房间里打闹嬉戏。对于男孩的好奇心,她无法满足,她只字不提当年的光荣与梦想。她总是对他说,过去的事情,大多数我都忘了。可没过多久,他们就没什么话讲了,约会也就是在食堂吃个饭而已,关系平淡到在不知不觉中便分了手。
七
毕业的时候,她去逛了一次上海的招聘会。她是空着手去的,因为她根本就不想在上海工作。
她的好朋友都在北京,所以她肯定得回去。桑兰、莫慧兰、奎媛媛都是她的好朋友,在国家队时,虽然大家是竞争对手,可还是像亲姐妹一样。那时候,她是大家的开心果,她经常因为管不住嘴吃零食而让自己的体重超标,但她能以享受的态度去受罚,不然体重就下不来了。大家都觉得她特别神,所以叫她“毕神”。
很多运动员上完大学后都会开自己的运动学校。李宁开了,李小双也开了,很多人都开了。她也想在自己的家乡开一个,可她想了想后还是放弃了:一来没本钱;二来即使有人投钱,她也是没把握的。她想:如果队员成绩好,可送到省队;但是光在省队好不行,队员还是出不了成绩,队员出不了成绩,那又何必开呢?难不成哄小孩玩吗?她知道有成绩的人会觉得自己的付出有回报,她也知道那些出不了成绩的运动员的人生是什么样,她知道他们最后会有多厌恶自己所从事的运动。这个她见得多了。
她去李宁的公司跟李宁没有关系,是另一个朋友介绍的,经历了人力资源的三次正规面试。李宁是她在国家队时的大师哥,尽管全公司运动员退役的除了李宁就是她,可他们之前并不相识。李宁是公司至高无上的董事长,而她只是市场部新来的一名普通员工。
工作稳定了,便要安家。她在北京东四环外买了套四十多平方米的房子,她觉得自己能力有限,能买这么大的已经足够了。她在自己的新房内摆满了各种“HelloKitty”的产品,她觉得人必须要有爱好。之前,她不知道自己喜欢的东西,特别羡慕别人有爱好。莫慧兰喜欢Mickey,她也跟着买。不过从去年开始,她喜欢上了这种粉红色的猫。
她突然发现自己现在越来越爱玩,在工作上没有太大的抱负。以前她是好强的,跑步跑第二就会哭,可现在她不会了,干吗非要拿第一呢?她已经不想让自己太累了,只想安稳一点。老朋友的聚会越来越少,她还没请她们来新家“烧锅底”:一是新家太小;二是她们都太忙。奎媛媛忙着带小孩,刘璇忙着拍戏,莫慧兰忙着主持节目,桑兰忙着出席各种商业活动……她从不向往朋友们的生活,上班之余,她喜欢小范围地逛逛街,自己在家做做面膜,然后筹划着把嘴角那颗痣点了。
守山人
天色尚未破晓,鸡们就从窝里钻出来,扑扇着翅膀挤到李俊的门前,扯着嗓子吵他。他睁开眼,手伸出被子,打了个哈欠,又将手缩进被子,翻了个身。他想回到那个梦里。那是一片长满茅草的田野,他躺在草丛中,身边躺着另一个人。他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可那48只饥饿的鸡不让他回去那梦。它们此起彼伏地叫唤着,催他起床,催他去做热腾腾的鸡食,然后倒进木槽里。自己觅食是野鸡才做的事,它们是他养的,只要叫叫,他便会来喂它们。鸡的叫声持续着,48只,叫得他心烦。十六年前,刚上这鸡足山时,他最爱听的便是鸡叫。那时候,他只有一只公鸡,那只鸡的叫声是他与这世界唯一的联系。它一叫,他就知道自己还活着,还没被那些人半夜害死。
一
穿好衣服,李俊走进厨房,开始蹲在火塘前生火。柴火的烟迅速吞噬了他被山风吹得粗糙的脸。他的眼睛因长年的烟熏而变得浑浊,一只大,一只小。鸡食开始熬煮时,他给自己点了一支烟,锅中不断升起热气,香烟一圈圈地在他嘴边缭绕。
李俊今年61岁了,云南省宾川县双廊镇人。十六年前,他花一万五千元租下了鸡足山木香坪这片方圆四千五百亩的山地。租期七十年。
木香坪是鸡足山主峰夏王峰所在地。农业学大寨时,这里曾被洱海东岸的几个公社开辟为田地,烧荒砍伐,种植土豆、蔓菁、萝卜。山上有种叫木香的药材,满山遍野,所以叫木香坪。他不知道满山的木香是什么样子,上山时,木香坪已经没有木香了。有人收便有人挖,十里八乡的人都来挖,木香还没落子就挖,很快就挖绝了。
他上山时,这里已是一片火烧山。山下的村民年年上来烧荒,然后放牧牛羊。那时候,山上基本没什么成材的树木,靠山吃山,树木早被伐光了。年年泥石流,泥土像瀑布一样翻滚下来,冲进村子,毁掉那些或活该或无辜的人们的家。政府之前派上山的几位护林员也都神秘地失踪了,生死不明。为收拾这个烂摊子,国家决定将这片集体不愿管、也管不好的山林挂牌拍卖,出租给个人。
离木香坪最近的村子叫伙山村。村民由各地逃难而来,历经几代,汉族和白族杂居,穷困而好斗。
上山没几天,他的棚子铺盖、锅碗瓢盆和所有口粮就被他们拿走了,在他巡山的时候。他们要赶他走,然后好烧山放牧。他山上生活的一切被拿得干干净净,就像他没来过一样。只有一把十字镐,干活时落在林子里,留给了他。
他用十字镐挖了个地洞,捡了些树枝,拢上火,在火堆旁坐了一夜。第二天,他走了四小时山路,在另一个村子买了三十斤土豆,用沿途捡的玻璃瓶装了水,并找人给山下的老伴带了话。第三天,伙山村的人上来了,装腔作势地问他:
“老李,这么冷的天,你怎么睡地上啊?棚子呢?被子呢?都被人偷了吗?”
“这山上是没人会偷别人东西的,只是被需要的人借走了。”他心里清楚,这些人上来是看他走没走的。尽管有口气憋在心里,但他必须镇定,要想在这山上待下来,得用智慧跟他们较量。
“那我们给你拿点米和锅上来吧!”他们假惺惺地说。
“谢谢,不用了,过两天就会有人送上来。天当被,地当床,没什么不能坚持的。”他微笑着说。
又过了几天,他老伴上来了。见了他的样子,老伴泪眼汪汪地劝他下山。“要想向前行,退后三步想。”他对老伴说。
二
他将冒着热气的鸡食倒进门口的木槽里。鸡群围上来。小黄趴到木槽边,冲着鸡吠叫。小黄是他的狗。他用木棍将它们的早餐在木槽里拨弄均匀。清晨的阳光铺洒在他的山林,他乱蓬蓬的头发像灰白的茅草在空中飞舞。林里的鸟开始唧唧喳喳地狂叫,像围在他身边的鸡一样。
刚上山那阵,山上没树,也没有鸟。农历中秋以后到第二年的四五月间,整片山林,由于没东西砍,他见不到一个人。
山上的日子,晴朗而空荡。那天,他正在修剪树丛,身后传来“阿爸,阿爸”的叫声。他知道是自己的女儿来了。他听着女儿的呼唤,不回头也不答应,直到女儿走到他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肩,他才慢悠悠地转过身来。
“阿爸,叫你为什么不答应?”
“七八个月了,终于听到人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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