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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来买蜡烛和一盏黄铜油灯的,但是待得未免太久,不过最后他终于走了。
“把店关起来一下嘛!”我怂恿莫莉。
“我们到海滩去走走,今天的风吹起来好舒服。”
她遗憾地摇摇头。
“我的工作进度落后了。
如果没有顾客上门的话,我今天应该整个下午都在做蜡烛的,而如果真的有顾客上门,我也应该待在这里。”
我的失望感强烈得不合常情。
我朝她探寻,发现她其实很想去。
“白天很快就要结束了,”我很有说服力地说,“你可以今天晚上再做蜡烛嘛!如果有客人来,看到你的店关着,他们明天还会再来啊!”她侧着头,露出思索的神情,然后突然放下她手中的那根烛芯。
“嗯,你说得对。
呼吸点新鲜空气对我也好。”
她一下子拿起斗蓬,动作之轻快欣然让铁匠高兴、让我意外。
我们关店离开。
莫莉踩着她惯常的轻快步伐,铁匠高高兴兴地在她身旁蹦跳。
我们零零碎碎交谈,寒风中,她脸色像玫瑰般粉红,眼睛似乎更加明亮。
我心想,她看向我的次数比平常更频繁,神色也更若有所思。
城里很安静,市场几乎空无一人。
我们缓步走到海滩上,短短几年之前我们还在这里奔跑尖叫。
她问我有没有学会在夜里下楼梯之前要先点上提灯,这话令我一头雾水,直到我想起来我先前对自己身上伤势的解释是说,我在黑暗的台阶上跌了下来。
她问我那个教师和那个马厩总管是不是还意见不合,我这才发现博瑞屈和盖伦在见证石前的挑战已经成了本地的某种传奇。
我向她确保一切已经恢复和平。
我们花了一点时间采集某种海菜,她说晚上要用它来给浓汤添加点滋味。
然后,因为我气喘吁吁,于是我们在几块岩石后的下风处坐下,看着铁匠下停跑来跑去追赶海滩上的海鸥。
“对了,我听说惟真王子要结婚了。”
她开口闲聊。
“什么?”我惊愕地问。
她放声大笑起来。
“新来的,我从来没碰过像你这么跟闲话八卦绝缘的人。
你就住在上面的城堡里耶,怎么会不知道城里大家都已经在说的事情?惟真己经同意娶妻,好确保有人继承王位。
不过我听城里的人说,他太忙了,没时间自己去求亲,所以帝尊会替他找一位夫人。”
“哦,不会吧!”我的惊慌之情是发自内心的,想像着大块头又粗率的惟真跟帝尊那种冰糖式的女人配成一对。
每当堡里有任何节庆,比方春临节、冬之心或秋收日,她们就从恰斯、法洛、毕恩斯来到这里,或搭马车、或骑着披挂华丽配饰的驯马、或坐轿子。
她们穿着蝶翼般的礼服,吃起东西像小麻雀,似乎总是飞来飞去,总是停栖在帝尊附近。
他会穿着他斑烂的丝绸和天鹅绒坐在她们当中,在她们银铃般的悦耳娇声中、在她们手里微颤的扇子和刺绣手帕的环绕中顾吩自得。
我听过别人说她们是“抓王子的人”,就是把自己像橱窗里的货物一样展示出来,希望嫁入王室的贵族女子。
她们的举动并没有什么太不妥时地方,但在我看来显得有点狗急跳墙,而残忍的帝尊则先是对这一位微笑,接着整晚跟那一位跳舞,第二天睡得很晚起来吃早餐,然后陪另一位在花园里散步。
我试着想像惟真手里挽着这样一个女人,陪他站在那里看着舞会上跳舞的人,或者在惟真思索、绘制他非常喜爱的那些地图时,她陪在他书房里安静地编织。
他们不会在花园里漫步,惟真散步都是到码头上、田野里,常常停下脚步跟渔民和扶着犁的农民聊天。
精巧的鞋子和刺绣的裙子是绝对不会跟着他到那些地方去的。
莫莉在我手里塞了一毛钱。
“这是干嘛?”“买你刚刚想得那么出神的东西。
你坐在我的裙边上了,我两次叫你移开你都没反应。
我想我说的话你一个字也没听见。”
我叹口气。
“惟真和帝尊实在太不一样了,我没办法想像其中一个人替另外一个挑选妻子。”
莫莉露出不解的表情。
“帝尊会挑选一个漂亮、富有、家世好的人,很会跳舞、唱歌、演奏乐器,会打扮得漂漂亮亮、手上戴着珠宝到餐厅吃早饭,身上总是散发出长在雨野原的花朵的香味。”
“惟真不会喜欢这样的女人吗?”莫莉脸上困惑的表情彷佛我坚持说海水是汤一样。
“惟真应该配的是一位伴侣,不是戴在袖子上的装饰品。”
我表示我的轻蔑和抗议。
“如果我是惟真,我会要一个能做事的女人。
不是只会挑选珠宝、替自己绑辫子而己,她应该要会缝纫,或者照顾她自己的花园,而且要有一样她自己特有的专长,比方会抄写卷轴或者懂得药草。”
“新来的,那不是上流仕女该做的事。”
莫莉责备我。
“她们是专门打扮得美美当装饰品的,而且她们很有钱,不适合也不需要做这些工作。”
“当然适合也需要。
就拿耐辛夫人和她的使女蕾细来说吧!她们总是在做这个做那个的,她们的房间像个丛林,满足夫人种的植物,而且她袍子的袖口有时候会因为制纸搞得黏黏的,再不然就是栽种药草的时候头发上沾了几片叶子,但她照样很美。
而且女人漂不漂亮也不是最重要的。
我看过蕾细用麻线替堡里的小孩做了一副小渔网,她的手指又快又灵活,不输给码头边任何一个织网的男人,那种漂亮跟她的脸一点关系也没有。
还有那个教武器的浩得呢?她非常喜欢打造、镂刻银器,她做了一把匕首送她父亲当生日礼物,把手的部分是一头飞跃雄鹿的样子,但形状设计得非常巧妙,握在手里很舒服,一点也不会戳到、刮到、勾到哪里。
就算她头发灰白了、脸上满是皱纹,这种美还是会继续持续下去,有一天她的孙子会看着那把匕首的精巧手工,心想她真是个聪明的女人。”“你真的这么认为?”“当然。”
我动了动,突然意识到莫莉离我好近。
我稍微动动身体,但没有真正移开她旁边。
在海滩的那一头,铁匠又朝一群海鸥冲过去发动攻击,它的舌头伸得都快垂到膝盖了,但还是奔跑着。
“可是如果贵族仕女做这些事,她们的手会变粗,头发会被风吹得干枯,脸也会被晒黑。
惟真总不应该配上一个看起来像码头工人的女人吧?”“当然应该。
总比配上一个像只养在水碗里的胖金鱼的女人好得多。”
莫莉格格笑起来。
“一个在他早上骑‘猎人’,出去跑跑的时候可以跟他并肩奔驰的人,或者一个看着他刚画完的一部分地图、能真正看得出他画得有多好的人,这才是惟真应该娶的。”
“我从来没骑过马,”莫莉突然表示反对。
“也不认识几个大字。”
我好奇地看着她,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显得这么消沉。
“那有什么关系?你够聪明,什么都学得会。
你看,你自己教自己懂了那么多蜡烛和药草的事。
别告诉我说那是你父亲教你的。
有时候我到你店里去,你的头发和衣服全都是新鲜药草的味道,我一闻就知道你在试验给蜡烛调配新的香味。
如果你想读书写字,你可以学。
至于骑马,你一定会是天生好手,你平衡感好,又够强壮……看你爬崖壁上那些岩石的样子就知道了。
而且动物喜欢你,你差不多已经把铁匠的心从我这里抢过去了一一”“哇!”她肩膀朝我顶了一下。
“你这样说起来,好像城堡里该有哪个爵士骑马下山来把我带走似的。”
我想到态度僵硬呆板的威仪,或者帝尊朝她假笑。
“艾达在上,千万不要有这种事。
跟他们在一起是浪费了你,他们没有脑子能了解你,也没有心能欣赏你。”
莫莉低头看着她被劳务弄粗的双手。
“那谁有?”她轻声问。
男孩都是傻子。
这番对话在我们四周发展缠绕,我说出口的每字每句都自然得一如呼吸,并非有意恭维她,也并没有打算不动声色的求爱。
太阳开始往水面沉去,我们靠近彼此坐在一起,眼前的沙滩像是我们脚下世界。
如果那一刻我说,“我能。”
我想她的心会颤动着落在我笨拙的双手中,就像成熟的果实从树上掉落。
我想她可能会吻我,并出于自愿把自己许给我。
我突然明白了自己对她的感情究竟是什么,但却领会不到它的意义有多么重大。
于是我连这么一句简单的实话都讲不出口,只是呆坐在那里,没一会儿铁匠就来了,湿答答又满身沙子的冲向我们,于是莫莉跳起身来以免裙子被它弄脏,机会就这样永远失去了,像被风吹走的水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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