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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闲散又孤单。
那是个悲惨的夏天,而且悲惨的不只是我。满心寂寞苦涩的我逐渐长大得让我所有的衣服都嫌小,对任何傻到跟我说话的人回以毫不客气的言词,同时一个星期有好几天都醉得人事不知,但我还是知道六大公国正饱受蹂躏劫掠。红船劫匪愈来愈大胆了,在我们海岸地区四处骚扰,到了这一年夏天,他们终于不只做出威胁,还提出各种要求。他们要求谷物、牲畜,要求我们给他们权利,让他们在我们的海港爱拿什么就拿什么,让他们的船停靠在我们的岸边、整个夏天靠我们的上地和人民养活,让他们自由选择我们的人民当作奴隶……每一项要求都令人愈发无法忍受,而唯一比他们的要求更令人无法忍受的是,国王每拒绝他们一项要求,他们就进行冶炼。
平民百姓纷纷逃离海港和沿岸的城镇,他们这么做情有可原,但这使我们沿岸地区的防线更加空虚。军队征募愈来愈多的士兵,因此也加重税赋以便支付军饷,税赋的负担和对红船劫匪感到的恐惧使百姓迭有怨言。更奇怪的是,还有些外岛人抛下打劫用的船舰,驾着家族的船只到我们的沿岸来求我们收容,述说如今被红船完全统治的外岛上所发生的种种混乱与暴虐的离奇故事,他们的到来或许有好有坏。军队可以用低廉的薪水招募他们,尽管很少有人真正信任他们;但至少他们讲述的外岛在红船统治下的情境都非常可怕,足以使任何人打消向红船劫匪的要求屈服的念头。
我回来之后大约一个月,切德向我打开了他的门。他对我的忽视使我感到愠怒,因而我上楼的速度是前所未有的慢。当我走到他房间,正在用一支杵子捣碎种子的他抬起头来,一脸倦容。“看到你我很高兴。”他说,声音里没有任何高兴的味道。“所以你才这么快欢迎我回来。”我尖酸地指出。
他研磨的动作停了下来。“对不起。我以为你或许需要一段独处的时间来恢复。”他低头继续看着那些种子。“这个冬天和春天我也不好过。我们就让过去的事情都过去,试着继续下去吧?”这是个温和、合理的建议,我知道这么做是明智的。“我有选择吗?”我讽刺地问。
切德把磨好的种子拨进一个织得很密的滤网里,将滤网放在一个杯子上让汁液滴出。“没有。”最后他终于说,仿佛这是他仔细思考的结论。“没有,你没有选择,我也没有。我们在很多事情上都没有选择。”他注视我,把我从头到尾打量一番,然后又去戳戳那些种子。“你,”他说,“这个夏天剩下来的时间,除了水和茶之外什么都不许喝。你的汗水有酒臭味。还有,就一个这么年轻的男孩而言,你的肌肉太松软。跟盖伦一起沉思冥想了一个冬天,对你的身体一点好处也没有,你要开始运动。从今天开始,你每天要爬到惟真住的塔顶去4次,负责把食物和茶端给他,我等一下会告诉你怎么调配那种茶。你绝对不许对他摆出一副臭脸,永远要表现得愉快友善。也许等你服侍惟真一阵子之后,就会相信我之所以没有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你身上是有原因的。这是你在公鹿堡的时候每天要做的事情。有些时候我会派你出去执行其他的任务。
切德无须多说,就唤醒了我的羞耻心。片刻之问,我对自己人生的观点一落千丈,从壮烈的悲剧变成青少年的自艾自怜。“这段时间我太松懈了。”我承认。
“这段时间你表现得很愚蠢。”切德同意。“你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掌握住自己的生活,但你的举止像个……被宠坏的小鬼头。难怪博瑞屈对你感到厌恶。”
我从很早以前就不再对切德怎能知道这么多事感到惊讶,但这次我确定他不知道个中真正原因,也不想告诉他。
“想杀他的是谁,你査出来了吗?”“我没有……真的去査。”
这下子切德露出厌恶的神色,然后是困惑。“小子,你完全不是原来的你了。6个月以前,你就算把整个马厩都拆了也会想知道这个秘密;6个月以前,如果给你一个月的假期,你每天都会有满满的事情要做。你在烦恼什么?”
我低下头,感觉到他字字属实。我既想把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都告诉他,又不想对任何人说关于那些事情的半个字。“我把我对博瑞屈遭到偷袭所知的一切都告诉你。”于是我就说了。
“看到这件事的那个人,”我说完时他问,“他认识攻击博瑞屈的那个人吗?”“他没有看清楚那个人。”我避重就轻地回答。没必要告诉切德我知道他闻起来是什么味道,但只看到模糊的人影。
切德沉默了一会儿。“唔,尽你可能把耳朵拉长点,我倒很想知道是谁胆子这么大,居然敢在国王的马廐里刺杀马厩总管。”“所以你不认为这是博瑞屈的私人恩怨罗?”我谨慎地问。
“也许是吧!但我们不要骤下结论。在我感觉起来,这件事像是某种初步行动。有人正在建立什么东西,但这第一块砖没有狗好。
我希望这点是对我们有利的。”“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想吗?”“可以是可以,但我不打算告诉你,我要让你的头脑能够自由找出自己的设想,不受我的干扰。来吧!我现在教你怎么调配那个茶。”
他没有问我任何跟盖伦上课和接受测验的事,令我十分伤心,他似乎把我的失败视为意料中事。但当他给我看他替惟真调配的茶里有哪些成分时,那些刺激性药剂的分量之重让我大为惊恐。
这段期间我很少见到惟真,帝尊倒是一天到晚阴魂不散。这一个月他都来来去去,要不是刚回来就是正准备出去,出门的阵仗也一次比一次奢华富丽。在我看来,他似乎是用替他哥哥找新娘的事做为借口,把自己打扮得比哪一只孔雀都更花枝招展。“一般人普遍认为他有必要这么做,才能让交涉的对象印象深刻,但我认为这是浪费钱,这些钱大可以用在国防上。帝尊不在的时候我感觉松了口气,因为他对我的敌意最近又突飞猛进,而且用各式各样的小伎俩表现出来。
我见到惟真或国王的次数很少、时间很短,他们两人看来都烦恼又劳累,但尤其是惟真,看起来几乎像是呆掉了一样。他面无表情,心不在焉,只有一次注意到我,然后露出疲倦的微笑说我长高了。我们的对话内容就仅止于此。但我注意到他吃起东西像个病人,胃口很差,避吃肉类和面包,仿佛咀嚼吞咽这类食物太耗费力气,因此只靠粥和汤度日。”他现在用精技用得太多了。黠谋只告诉我这么多。但是精技为什么会耗尽他的精力,为什么会把他的骨髓都快烧干,他无法对我解释。因此我给他滋补剂和药品,试着让他休息,但他不能休息。他说他是不敢休息,说他必须费尽全力才能欺骗红船的领航员,让他们的船撞上岩石,让他们的船长灰心丧气。所以他从床上爬起来,坐到窗边的椅子上,整天就这么坐在那里。
“那盖伦的小组呢?他们对他没有用吗?”我问话的语气几乎是嫉妒的,几乎希望听到他们没什么大用。
切德叹了口气。“我想池使用他们就像我使用信鸽一样。他把他们派到各了望台去,用他们对士兵传达警讯,从他们那里接收看到敌船的消息。但保卫沿岸的任务他没有交付给任何人。他告诉我说,其他人太没有经验了,在使用精技的同时可能会暴露出自己。这些我不懂,但我知道他没办法继续撑多久了。我祈祷夏天赶快结束,祈祷冬天的风暴把红船吹回家去,真希望有人能跟他轮班接替这项工作。我怕他整个人会油尽灯枯。
我把这句话视为是在责备我的失败,陷入赌气的沉默。我在他房里漫无目的走来走去,感觉我好几个月不曾来过的这个房间既熟悉又陌生。他用来调制药草的工具一如往常到处堆放,偷溜的痕迹也清楚可见,角落有它啃过的臭骨头。一如往常,各式各样的木牍和卷轴放在好几张椅子旁。这一堆讲的似乎都是古灵的事,彩色的插图吸引了我的注意,其中一片最老最精细的木牍上画了一个古灵,看起来像一只全身金色的鸟,头部像人,头发类似羽毛。我试着拼凑木牍上字句的意思,那是丕旭文,是最南端的恰斯大公国的一种古老语言。涂绘在古老木牍上的很多符号都已经褪色或剥落了,我的丕旭文也不流利。切德走过来站在我身旁。“你知道,”他温和地说,“那样做对我来说不容易,但我还是信守了诺言。盖伦要求完全控制学生,明言规定不准任何人跟你们接触,或者用任何方式干预他管教和教导你们的方式。而且我也告诉过你,在王后花园里我等于是瞎子,一点影响力都没有。”“我知道。”我咕哝。,“然而我对博瑞屈的行动倒也不反对。我之所以一直没跟你联络,完全是因为我对国王做出了承诺。”他谨慎地顿了顿。“我知道这段时间你过得很苦,我真希望当时我能帮得上忙。你也别觉得太难过,虽然你……”“失败了。”在他寻找比较婉转的说法之际我补上这个词。我叹了口气,突然承认了自己的痛苦。“就这样吧,算了,切德。我没办法改变这个事实。”“我知道。”然后语调变得更加小心翼翼:“但也许我们可以运用你学到的精技。如果你能帮助我了解它,或许我就能设想出更好的方式,让惟真不至于累垮。许多年来,关于精技的知识被保密得太厉害……古老的卷轴里几乎都没提到它,只说某某战役中国王把精技运用在士兵身上而扭转了情势,或者某某敌人被国王的精技弄得迷惑失措,但从来没讲过到底是怎么做,也没——”绝望再度紧抓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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