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现那些柳条断口已经腐朽，沿途还有好些车辙人畜的痕迹。豁口隧道的地面上，没有积雪，但很明显已经被人踩出一道坚实的小径。从这些痕迹上看，这隧道已经存在了好长时间了。
大家停下脚步，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就从这个豁口进去。
安塔带头，策马走在第一个，大家随后紧跟。走到一半时，抬头望去，只见隧道两边的柳条朝着中间倾倒过来，把这个隧道的顶部遮盖得严严实实。走在小径上，感觉就像是正在穿过一个门洞似的。
穿出隧道，眼前豁然开朗。
另一幅景致出现在了大家的眼前。柳条边内外果然差别极大，根本就不是同一种山势地貌。
首先出现在大家眼前的，是一片砾石地区。这里没有高大树木，只有年复一年的杂草野藤。眼下是冬季，茂密的杂草正被压在厚厚的积雪下面，看上去空旷荒芜。
而在这片砾石地的前面，就是莽莽树林。树林的后面，就是连绵不绝的长白山山脉群了。那边山峰错落，雾气弥漫，深不可测，方圆上千公里的地区，茫茫不见首尾。
安塔很快就注意到了，豁口处连接着一条简易的道路，上面足迹凌乱，应该是有人经常由此出入豁口。他想了想，朝大家招呼一声，沿着那条简易道路，率先朝里面走去。
“哎呀……这柳条边里面，真是别有洞天呀。以前光听人说，现在终于亲眼目睹了……”梁教授坐在马上，越看越兴奋，不禁暗叹了一声。
“教授，你说什么洞……”瓦加瞪着小眼，凑上来问他。
梁教授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蓝蓝听到，忍俊不禁，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都笑啥？”瓦加一愣，虎着脸有些不快。
“没有没有，瓦加兄弟，我是说，这里的景色真是漂亮，很漂亮啊……”
“漂亮个啥？不就是一个林子吗，你们读书人可真会胡扯！哈哈哈哈……”瓦加腆着肚子，大声嗤笑。
“别说话！”
走在最前的安塔忽然暗喝一声，挥手示意。
大伙儿一惊，纷纷抬头朝前方望去。
前方树林外缘处，隐隐出现一个人影，正跌跌撞撞地朝这边靠近。他步子凌乱，一边跑，一边还在竭力呼喊。
“救命——救命——”
大家一愣，纷纷驻马。
安塔朝瓦加瞟了一眼，伸手从马鞍上摘下步枪，拎在手中，放马缓缓朝前迎了上去。
瓦加心领神会，抄起步枪，让大家围成一圈以后，自己横枪跃马，挡在前面。
这老少弟兄两个，这么多年来，并肩出猎，相互呼应，彼此之间早已经心领神会，配合默契。
单说安塔坐在马背上，远远望见这个呼救者身后，还有好几条迅捷的影子从林子里蹿出。他们在望见安塔以后，忽然止步，原地张望了片刻，忽然一哄而散，瞬间便消失在幽深的林海之中。
就是这么一晃悠之间，安塔早已经大致看清了对方。他突然感到这些影子有些鬼祟。
这些人影，手里拿着一些弓箭长矛，身影佝偻，出奇地矮小敏捷。而且他们的身上似乎光溜溜的，没什么衣服。在阳光雪地的映射下，隐隐闪着一股黑糊糊的幽亮。
这副模样，不禁让安塔暗自一惊。抬头细看时，对方早已经隐入林子，消失不见。
转眼之间，那个呼救的人已经走近。安塔持枪相向，警惕地注视着对方。
等对方扑到马前时，他这才发现，这个人的脚下，不停地在淌着血，看样子已经身负重伤。
果然，那个人靠近之后，抬头望了望他，脸色惨白。身影晃动之间，安塔感觉他的后背上有什么东西在晃悠着。
“救救我……”来人艰难地抬起手臂，朝安塔晃了一晃，声嘶力竭。随后，忽然倒地，一动不动。
一支长箭，赫然钉在这人的后背上。随着他的砰然倒地，箭羽还在不停地颤动着。
安塔见状，飞身下马，几步蹿到他跟前，蹲下身体，小心观望。
这支长箭，从后背射入右胸。厚厚的冬袄已经被鲜血浸湿。安塔的手指摸了摸他的鼻孔，发现对方气息微弱，马上就要昏厥过去。
这时，大伙儿全都围了上来。安塔赶紧招呼瓦加，两人一起，小心地把对方安置在平地上，慢慢揭开他的衣服，查看伤势。
梁教授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急救包，递给安塔。
“安塔，这是什么人呀？伤得不轻啊。”
“先得给他止血，否则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死。”瓦加蹲在一边嘀咕。
安塔撕开对方的衣服，隔着一层内衣，小心地握住箭梢。
“得把箭拔出来。”
“安塔，小心哪，这样拔箭，很危险。”教授惊叫了一声。
“那你说，在这荒山野地里，还有什么好办法？”安塔冷冷地回了一句。
教授语塞，望着伤者干瞪眼。
“教授，把你包里的好东西拿出来，准备好，等我把箭拔出后，你赶紧给他止血，包扎。”
“好嘞。”
安塔说完，令瓦加摁住对方。他自己一手摁住伤口边缘，一手紧紧拽着箭梢。稍稍一动，那人马上疼得惊叫起来。那股叫声，撕心裂肺，听得所有人心头一紧。
安塔握住箭梢，试探了几下，不顾对方号叫挣扎，小心翼翼地摆动着箭梢，凭借经验，很快就把长箭拔了出来。
箭头拔出以后，另一边蓝蓝赶紧撒上云南白药，同时又压盖了一大块纱布，再用纱布橡皮膏缠紧固定。
安塔重新把衣服替他穿好。此时，这个人已经完全昏厥过去了。瓦加从马背上解下一个毯子，把人安置在毯子上保暖。
梁教授走出人群，低头就看见了那支拔出来的长箭，忽然紧皱眉头，捡起了长箭。
这支长箭，长约两尺。箭杆是用木质密致、木理顺直的桦树做成的，非常富有韧性和挺拔。最为奇特的是，它的箭镞竟然是用一种石头做成的。整支箭尺寸匀称，古朴斑驳，非常少见。
教授瞪大了眼睛，仔细端详着这支长箭，心中暗暗思索着，忽然高声叫道。
“哎呀！”
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纷纷围过来望着他。
“教授，你没事吧？”蓝蓝蹲下身望着他，关切地问。
“蓝蓝，你看，这是什么？”
蓝蓝接过长箭，一时不解。
“蓝蓝，你没看出来吗？这就是关东古文化的象征，楛矢石砮呀！”
“楛矢石砮……”蓝蓝低头望着长箭，喃喃自语。
“教授，这不就是一支箭吗？”瓦加安置好伤者，凑上来问。
“瓦加老弟，这可不是一支平常的箭。”教授捏着长箭，非常激动，“这支箭，属于东北一个消逝的古老民族，也就是满族祖先肃慎的物品。我曾经在北平博物馆里见到过样品，非常的古老珍贵。只是没有想到，如今还有人在制造使用这种石器时代的东西，真是匪夷所思。”
“而那支箭镞的材料，也是一种非常特殊的石头。地质矿物学称它为‘矽化木’，是古代树木的化石，因其坚硬过铁，为制造石镞的最好材料。”
“哦……”蓝蓝听教授这么一说，马上也想起来了，“我曾经在一本名叫《辽东志》的古籍中看到过这样的记载：‘江口有石，名木化石，尖利，可锉矢镞，土人宝之。’或许就是指这种东西。另外，清朝吴桭臣所著的《宁古塔纪略》里也有类似的记载：‘近混同江，江中出石砮，相传松脂入水千年所化，有纹理如木质，绀碧色，坚过于铁。土人用以砺刃，即古肃慎氏所贡楛矢石砮是也……’”
“对对对，‘江’大概就是指现在的黑龙江。”梁教授一脸兴奋，连连点头。一时间，两个读书人沉浸在学术探讨之中，完全不顾其他人的面面相觑。
安塔静静地听着，心中纳闷。他估计，这支箭，多半就是刚才那些举止鬼祟的人射出来的。这样看来，那群黝黑油亮的矮人，不仅诡异凶狠，或许还大有来头。
正在这时，林子口忽然再次出现几个人影。安塔一个激灵，挺身站起，警惕地朝对方望去。
那是几个衣衫褴褛的男人。他们冲出林子以后，沿着大道飞快地朝这边跑来。一边跑，一边低头辨认着什么。安塔估计，他们应该是循着雪地里的血迹而来。
对方一共四人，有老有少，转眼就跑到安塔跟前。两帮人还没搭话，对方马上就发觉了毯子里的伤者，当即惊叫着一哄而上，把伤者围了起来。
安塔静静地望着他们，估计这一定是伤者的亲人。片刻，有人转过脸，开始和他们交流起来。
原来这些人是长白山深处的一些居民，那个伤者是他们的家人。他们在深山里劳作时，不幸遇到一帮野人追赶。这个伤者在逃跑时走散了，被野人的长箭射中，差点毙命。
来人感谢安塔出手相助。安塔微微一笑，摆了摆手。同时对他们陈述中提到的野人一事，大为吃惊。
从口音中安塔听出，这些人并非东北原著民。一问才知道，他们的老家在山东，是几年前从山东过来闯关东的。
来人询问了情况，安塔便把刚才的事跟他们说了说。对方感激，抬着伤者就要离开。梁教授哪里肯轻易放过他们，上前便询问起来。
对方担心伤者的安危，无心跟他纠缠。但梁教授锲而不舍，硬是冲着他们问个不停。
对方感激他们出手相救，便邀请他们跟着一同回家，表示好好感谢他们一番。同时，他们也看到了，这帮贸然闯入柳条边的人，医术高明，绝非等闲之辈，或许还会对他们的同伴伤势有些帮助。
听见对方邀请，安塔不以为然。梁教授一听，赶紧把安塔拉到一边。
“安塔，你没看到那支箭吗？你没听到我刚才说的话吗？跟着他们，我保证一定有收获！”
“有什么收获？”安塔打断他问。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llskw.org。来奇网电子书手机版阅读网址：m.llskw.org